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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那一槍乾脆承認自己身分的緣故,一路上相當順遂,唯一不怎麼討喜的只是周遭戒備隱晦的視線,所幸居民還是有長點腦子,不敢將目光黏在他身上太久,不然他可不介意在『瘋』一次。
「呦!你的鳴鐘響的真晚啊!」
直到一個清澈帶點稚嫩的嗓音從前方傳來,才讓他從不快的情緒中拉回現實,也不知哪時早到達了目的地。
入眼的是一名坐在木箱上的草綠色短髮少年,有一下沒一下拋著望遠鏡,邊嘻皮笑臉朝著自己揮了揮手。
瞅了瞅顯然知道他剛剛幹了什麼的少年,他輕微的扯了扯嘴角。
──撤回前言,也許世界上還是有少數幾個危機意識相當薄弱的人存在。
「又關你什麼事情了?」一見到眼前嘻笑的娃娃臉就沒好氣,直接走上前搶過那拋上拋下的望眼鏡,凱爾不客氣的揚眉提問:「讓我猜猜,你又再賭什麼了?」
「什麼賭什麼!還以為你的槍聲會響的更早啊!」一提到賭約綠髮少年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炸起,滿臉不服氣的指責回去。
哦,看來有人把他的遭遇當成好戲看了,還順帶開了賭盤是吧?
凱爾冷笑一聲,轉頭就往一旁始終沒有說話,只是掛著溫和微笑的藍髮青年瞧,然後伸出手。
「所以是你贏了,賽德。」
被喚名的藍髮青年點了點頭,直接將手裡的金幣袋乖乖放到他的手上,惦了惦內容物沉重的分量,相當滿意的收了起來,耳邊就聽到隔壁綠髮少年幾乎崩潰的大叫著。
「賽德!為什麼要給他!那是我的錢!!」
「凱希,身為朋友這麼做有失道德,給他是應該的。」依舊是心平氣和的回應,賽德只是摸了摸少年的頭算是安慰。
「小孩子也不需要這麼多錢。」凱爾手一橫,在少年的頭上比了比高度,嘲笑似地暗示著對方的身高。
「你也不需要那麼多錢啦!你抓的罪犯賞金還不夠嗎!?」炸毛的少年繼續如孩子般無理取鬧爭吵,下一秒被賽德拎起,並且對他報以歉然的苦笑。
「真不好意思啊,我的『賞金』可是被扣押了所以手頭有點緊啊,想要理論去找騎士長理論去。」
凱爾愉悅的看著少年聽見騎士長三個字後一臉吃鱉的樣子,並大聲嚷嚷抗議。
「瘋子才會去跟那個頑固不化的死腦袋討價還價!不過你也真可憐,又闖了什麼禍讓那位騎士長大人發這麼大的脾氣?聽說你還被公會暫時列入禁止名單了啊。」少年一臉你好可憐的欠揍表情,這讓他有股衝動想往對方的頭巴下去。
「我哪知道?!」媽的,有一個嚴謹程度根本是頑固不化等級的騎士長當監護人實在不是什麼美妙的事。
「也許是春狩那件事吧?那件事當時可鬧得不小。」賽德嘗試推論,甚至帶了點猶疑。
其實剛開始並沒有這麼嚴重的,但事情總是出乎預料,凱爾也沒想到在春狩的魔狼群之中可以遇見將他的家人撕碎的魔狼品種,導致那次直接失控──等到回過神,在場所有人都見證了他是如何把人類的大敵以不可思議的力量給砸成了爛碎。
猜疑就是從這時開始的,又加上某個貴族暗地裡推波助瀾,一來二去幾乎所有人都信了不知道從哪洩露他身分的消息,至於那個被駁回面子的禮官?不過就是個微不足道的插曲。
再神遊之際他的耳邊又飄來了好友勸慰的話。
「這次秋獵結束後,你要不要去其他國家走走稍微避個風頭?」
「為何?你明明知道那群人怕的才不是這種事。」他的唇角勾起了諷刺弧度,甚至帶了點惡意雙手環胸,瞇眼打量著兩人。
「說到底你們才奇怪吧?居然會跟我這種人鬼混再一起?噢,那個大叔也是。」
「你要厭世也不要往我們這邊帶!」凱希用力掙脫藍髮青年的魔掌,拉了拉被抓皺的衣領,「你怎麼了你?不也是赫薩特人嗎……好吧只不過是精神異常了點!」
「凱希!」很快就被身後的人嚴厲的譴責了,少年毫無反省的切了聲,不過還是閉上了嘴。
「沒事,你這樣直率一點我反而好過些。」聳聳肩,反正他本來就知道自己有精神問題,這樣的互動總比一群抱持恐懼的傢伙前來搭話還要來的輕鬆多。
「在這吵吵嚷嚷的是在幹什麼?」還沒繼續跟對方打嘴仗,一個他死也不想聽到的聲音從後方傳來,然後就見少年一臉自求多福的拉起賽德拔腿就跑。
「唔哇面攤來啦兄弟你自己保重,我們有事先走啦!」
「……」無語看著對方靈活的身影很快就不見蹤影,凱爾想著這人去當刺客還比較合適。
「凱爾。」
面對叫喚完全是反射性地吐出拒絕的話:「不好意思我也很忙,沒事我就走啦。」
「不想要你的東西了?」
身子僵了僵,終於想起他不是來跟那兩個傢伙打哈哈的,凱爾不怎麼甘願的轉身,就見到那張嚴肅的臉,還有在對方手上的,屬於自己的公會執照。
「有何貴幹?」
「注意你的言詞,凱爾,你在春狩的行為已經是在挑戰上頭的權威。」
他看著對方筆挺的白色軍裝以及胸前代表赫薩特忠誠的金色徽章,覺得礙眼略帶諷刺的輕哼:「上頭?你被質疑了?不不不,你可是教皇冕下最信賴的『盾』,我想想,應該是貴族議會那邊的人?要知道那邊有三分之一企圖控制我奪取『利劍』的權利,還有三分之一想抓我回去做研究,最後那三分之一很乾脆地想捏死我一勞永逸,所以你終於選邊站了嗎?我們偉大的騎士長終於做好決定了?」
這樣輕蔑的話惹來亞爾曼不悅的皺眉,低聲喝止:「別胡鬧!萊拉普斯夫人把你託付給我並不是要你自暴自棄!」
「哦,所以你是那個妄想我能當個正常人的聖子。」凱爾無所謂的嘟嚷,聲音不大不小卻可以讓人聽個清楚。
亞爾曼抿了抿唇,帶著譴責的目光瞪到他渾身發寒乖乖閉上了嘴,才緩緩開口:「聽巴里特的報告裡,你在這個月又犯病了兩次,三名囚犯因你自首入獄,引起恐慌的次數有十五次。」
語氣依舊不鹹不淡,騎士長把屬於他的執照遞了過去,但凱爾想要接過同時卻感受到對方沒有放手的意願。
「你的行為讓我懷疑是否還存在著理智?我想我必須重新考慮強制讓你回去休養。」
「如果我沒了理智還能跟你在這說上話?」愚蠢的問題,凱爾白了一眼,沒給對方好臉色,企圖施力將東西抽回來,誰知騎士長很乾脆的放手,還不等他反應迅速的抓上自己的手腕。
「午夜我的部下接到了居民的投訴,有人半夜大聲喧嘩,居民附近的磚牆被不知名力量給破壞個粉碎,差點引起恐慌,我不認為這是理智的行為,你是不是該解釋一下?」
捏緊了握在手裡的力道,壓迫的疼痛沿著神經傳遞上來,凱爾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用力甩開。
「還知道痛?你的藥已經不管用了吧?」
「我好的很!」
「是嗎,那你告訴我。」平靜的藍眸瞬間銳利起來,一股不容拒絕的氣勢籠罩而上,凱爾覺得呼吸一滯,幾乎是抗拒得渾身發抖,隨即質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半夜你沒事跑到西區幹什麼?去追懸賞單上的犯罪者?還是說你乾脆把你的目標當成了誰的代替品?」
「我沒有!」
「你撒不了謊的,凱爾,沒有人像你一樣把追捕罪犯當成遊戲隨意玩耍,你把目標看成紅帽對待了是吧。」
「亞爾曼‧莫雷爾斯!!」像是被戳破真相那般惱羞成怒,他揪住了對方衣領咬牙切齒,「不要拿審訊犯人的那套來對付我!」
「好,我不提,單單是這樣可不會讓你弄殘自己的手。」不慌不忙,騎士長冷漠的抓住領口上因憤怒而顫抖的手,不容對方避開的正視緩緩開口:「你只要告訴我你又發什麼瘋可以讓你無視身體的極限!」
凱爾怒目而視,卻撼動不了騎士長冰冷沉靜的眼睛,他如氣勢被壓過的野獸,失去了反抗力氣頹然鬆開,不甘不願的妥協。
「他回來了。」在此刻下意識不想道出名號,花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磨出了四個字,不過這麼一點訊息騎士長很快就反應過來對方指的是誰,眉頭皺的更緊。
亞爾曼道:「據我所知,這半年有七起關於紅帽的假消息,刻意扮演紅帽的囚徒全被你弄殘扔進了監獄。」
「所以我沒抓到的那一個就是真的。」話語透出了苦澀,一想到昨夜的情況,湖水綠眸又開始閃爍出猩紅的光,難以言喻的惱怒又開始蠢蠢欲動。
忽然,一股冰寒從後頸竄上,瞬間驚醒了他,連忙後退了幾步,就見那名騎士長從容的收回了手,指尖遊走的冰藍色光暈收斂了回去,不容置疑的命令:「你必須跟我回去一趟,再沒我的同意之前你不許獨自尋找紅帽!」
「你沒資格命令我!」
「這不是命令。」漠然的聲音極具有耐心的解釋,騎士長放緩了語調流露出一絲微不可察的無奈以及擔心:「見到紅帽的你從來沒有一次能保持理智,你以為依你這個狀態能抓到人?」
「那又怎樣?」
「沒有理智的野獸與會運用智慧的人類對上,你明白結果。」直白的暗示毫不留情的刺疼了他的心臟,潛意識卻不得不承認對方所說,凱爾不甘心的瞪著人,克制著自己不能發怒招來騎士長的制伏,起伏不定的聲音帶著無所適從的哀求。
「亞爾曼,你知道我沒有辦法。」顫抖的手摸進了領口,扯出了掛在脖頸的繩練,墜子小心翼翼地躺在微微收攏的掌心,以只有自己看的到的角度注視著物品,那是取自於某種動物的牙,再陽光下隱隱反射出淡金色的紋路,一眼就能辨認出這樣物品並不屬於赫薩特。
盯著那顆獸牙彷彿能撫平自己的情緒,握緊墜子的手不再發抖,他將項鍊收了回去,閉了閉眼,略帶自嘲的開口:「你也明白這兩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有紅帽知道人在哪裡。」
凱爾一直都清楚,也不是沒有再公會發布尋人啟事過,但礙於國內信仰他不能做的太明目張膽,只能省略一些特徵發布委託。
同樣屬於萊拉普斯家的另一人,與他並無血緣關係,而是一名養子。
紅帽所帶走的,他名義上的弟弟──是被赫薩特打上與魔狼有血脈聯繫的貝琉卡遺族。
貝琉卡從出身開始就有一部分會呈現獸化的特徵,也是因為似人似獸的模樣被赫薩特認為他們是自甘墮落成人形魔狼的惡鬼。
他的弟弟擁有一雙非人類的金色獸瞳,這很好隱藏,加上權貴礙於他們恐怖的名聲很少有所來往,所以從來沒被發現過。
要說唯一一個知道的人,也就只有眼前這位,與他們『利劍』互相對應的『盾』,現任教皇直屬的神聖騎士長亞爾曼‧莫雷爾斯了。
現在萊拉普斯家族已經覆滅,貴族議會對於教皇直屬的『利劍』底下的權力開始蠢蠢欲動,甚至認為誰要是能掌控萊拉普斯最後的血脈,那麼誰就有資格繼承『利劍』的位置。
雖然教皇沒有明說,卻默許了貴族議會裡的九大家族利用自己的勢力去爭奪『利劍』的殊榮。
起初凱爾以為貴族議會的人只會針對自己,卻忘了自己的弟弟在貴族之間的認知也是萊拉普斯的血脈之一,就在一得知弟弟存活的消息,他們就開始暗自湧動起來。
當發布的尋人委託終於有了眉目,凱爾才發現自己犯下的錯誤。
委託中符合特徵的人們在還沒連繫之前就一個個消失無蹤,直到一名自稱他弟弟的人出現在自己面前,瞬間頓然醒悟。
有人企圖想用弟弟來牢牢控制他奪得『利劍』的位置!
因為只有他明白弟弟非一般人的特徵,所以很快就分辨出了真偽,一想到那時被貴族之中派來的傢伙喊了聲哥哥,無法控制的噁心與厭惡瞬間湮沒了理智,回過神來那個人已經被自己弄成了殘廢。
從那時候起貴族議會的人就開始懷疑起當初萊拉普斯是否隱藏了什麼秘密,甚至一直想從自己身上試探出更多關於弟弟的資訊。
他開始不再發佈委託,將注意力集中到紅帽身上,只有那個男人才知道自己的弟弟到底在哪,也只有那個男人不可能將弟弟的訊息透露給其他人知道。
更加可笑的是,他居然因為這件事而不用擔心貴族議會的人搞出什麼小動作,畢竟能眼睜睜在教廷底下安全逃離的人他們還沒本事抓的到。
騎士長顯然也明白這兩年發生的事蹟,沉默了一陣子,還是堅定地開口:「你現在要做的是好好休息,這件事我會處理。」
「夠了!你需要的是一次徹底的檢查然後好好休養!」強硬的語氣宣判出騎士長耐心告終,一個跨步,帶動的空氣令凱爾瞬間雞皮疙瘩,這種令人不安的預感使他繃緊身子拔腿就逃。
但一股冰寒的力量很快就逮住了他的雙手,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對方毫不留情的反制在地,臉頰傳來火辣辣的疼痛,將毫無保護的皮膚硬生生磨再磚地上並不是很好的享受。
「你還是沒有明白,在這裡你不該無理取鬧。」無奈地嘆息貼在耳邊低語,凱爾嘗試擺動雙手企圖掙脫,但從肌膚上感覺到如藤蔓般的冰冷緩緩纏蝕,感知逐漸僵硬無法動作。
「你到底想要怎樣?」
「當然是帶你回去。」
說話的同時,一股寒流沿著凱爾的背脊遊走,有秩序的線條如筆畫在肌膚上不停爬行,使他打了個冷顫,憑藉著感覺能知道那是一個句子。
『貴族議會的眼線太多,等檢查結束後我會送你離開國境避一陣子,紅帽與『他』的事我會處理。』
噢,他真痛恨來自於古老騎士的莫雷爾斯家族,那要命的冰寒天賦,凱爾懷疑對方是不是打算順便害他感冒,這樣更有理由將他帶回去。
「你也只能這樣了,亞爾曼。」忍著寒意,勉強偏頭注視那雙依然平淡的淺藍眼眸,凱爾根本不相信對方能有方法,不然他們早就尋到了人,他用諷刺地暗示來代替身體被牽制的無力:「你的職位讓你無能為力,頂多像這樣使用力量,迫使我跟你回去。」
「總比你大吵大鬧來的好,秋獵期間人只會多不會少,我可不想在這時收拾你的爛攤子。」嚴肅地發出警告,騎士長說完便無視凱爾悶聲抗議將人拉起,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似乎這麼幹已經不下多少次。
「這次秋獵你不准參與,好好待在城內不准亂跑。」
「開什麼玩笑?你明明知道我呆不住!」
「春狩侵襲的高階魔狼出乎意料的多,這次情況也許只會更糟,我可不想在作戰時還要分神把一頭失控的野獸給拖回來。」睨了青年一眼,亞爾曼相當不客氣的指責,步伐堅定禁錮著人往城樓逼近。
「──你等等。」正思索怎麼反擊對方平板的話來宣示不滿,眼尾卻瞄到了外邊些微的異狀,凱爾硬生生停下了腳步,瞇起湖水綠眸仔細觀測:「看來今年的魔狼都相當性急啊,我看你是來不及帶我回城內了。」下巴點了點某個方向,隨即亞爾曼會意,不打招呼就從腰邊抽起他剛從綠髮少年搶來的望遠鏡查看。
城外遼闊的大地因風帶起了塵沙,隨著道路延伸而去的綠林看不見邊際,就算陽光在強烈也驅散不走穿梭在枝幹中躁動的霧氣,藏在森林後的影子蠢蠢欲動,似乎有什麼要呼之欲出。
「你感覺到什麼了?」儘管看不出太多端倪,但騎士長相信被他牽制的人的判斷。
「沒看到我起雞皮疙瘩了嗎?噢抱歉可能是你的能力引起的。」到這時還不忘了恥笑這人對他的所作所為,然而結果就是身體更加感到冰冷,凱爾打了個顫沒好氣地繼續說明重點。
「我最痛恨那群畜生不懷好意地視線,再等幾分說不定就能見到那群貪婪的眼睛了?還有給我收回你的能力!我快冷死了!」
「我相信你天賦上的危機意識。」身上的冰寒終於散盡,儘管凱爾還是覺得有些冷,還未繼續討價還價就被身後的男人強行拉到城樓,將他不怎麼溫柔地推進門內,後頭還能聽見門邊傳來對兩名看守士兵的交代。
「別讓他出來,還有給他杯熱飲暖暖身子。」
算你還有良心!齜牙搓了搓雙臂企圖產生點熱能,凱爾稍微打量四周,看來只是放置雜物的倉庫,他不客氣地踹倒了好幾處堆疊存放的箱子發洩不快的情緒,好一會兒才隨意找個角落把自己狠狠縮在裏頭,這種姿勢在平常很有效能讓自己平靜下來。
噹——噹——噹——
隨即警示的鐘聲響起,轟鳴鐘音震盪著牆壁,他聽見外頭吵雜的腳步以及呼喊,看來是狼群已經伸出掠奪的爪牙。
噹——噹——噹——
混合著鐘響的撕殺聲以及野獸狼嗥從門外悶聲傳遞,凱爾趕緊摀住了耳朵。
他並不覺得躲在這等待秋獵結束是個好辦法,無法看到外頭的狼群是如何遵循本能掠奪牠們維持生命的糧食,又或是人們向前保衛他們的家園而戰鬥,這讓他心煩意亂。
因為看不見就無法認知現在情況如何;因為看不見很容易受外頭聲音胡思亂想。
尤其是曾在魔狼侵害下身歷其境的他,很難不去聆聽聲響既而腦補有誰死於那醜陋巨獸的嘴下,又有誰被那堅硬的獸爪撕裂了身體,又或者有哪個人對他呼救,最後成為了魔狼腳底下的肉沫。
「……嗚。」彷彿又聞到了不存在的血腥氣,噁心感在胃裡翻攪湧出,凱爾抿唇強硬忍下不適。
媽的,讓他直接去跟那群畜牲生命相搏或許還能遺忘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碰轟!突然耳邊一聲巨大嗡鳴穿透了他腦袋的思想,劇烈的震動晃倒了不少排列好的木箱,他趕緊跳離所在位置才沒被摔落的物品砸個正著,扶住一旁穩固的重物才站穩腳步,似乎還沒回神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啊啊,這牆怎麼這麼脆弱,失策、真是失策。
接著,一名微弱的男聲從外頭傳入,他聽出了裡頭那熟悉到不行的譏笑惡意,可怕的危機感瞬間讓血液生騰,他猛地抬頭朝門的方向望去,可以見到門扇老舊有些破損裂口的縫隙中,滲進了血紅色彩。
對了,他記得亞爾曼吩咐過士兵記得送杯熱飲,也記得那名受命的士兵應諾後離開取水的腳步聲,在那之後呢?去取杯水的時間並不會拖延太久。
碰!門扇禁不起大力踹動轟然倒下,普通旅行者會穿著的褐色斗篷遮住了外面的光線,陰影朝著自己緩緩延伸。
「呦,昨晚睡得好嗎?」來者拎著一名軟倒的士兵,像是幾小時未見的朋友那般欣喜的打著招呼,被斗篷遮去半張臉底下的微笑漸漸濃厚,他的身子就越發冰冷。
「怎麼不說話?我可是特地來找你的。」笑意忽地定住,轉為不滿的自言自語,隨即想起了什麼恍然大悟,猛地抓住士兵的頭拉起,露出了一截頸部。
「我都忘了,這不是你熟悉的樣子啊。」袖口滑出了銳利的刀刃,對方又開心的笑了,毫不猶豫往拎起的物體頸邊一劃——
他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但已來不及阻止。
鮮紅色從頸部噴薄而出,就像是噴畫般將褐色袍子一半渲染出其他色彩,因疼痛而身體不自覺抽蓄的士兵被向前推去,濃厚惡臭的鐵鏽味以及紅色液體潑灑到身驅,雖是感覺濕熱,他卻像是站在寒冷的雪地一樣瑟瑟發抖。
「噁——」用力推開跌過來的屍體,使盡力氣乾嘔,他不確定自己是否舌尖沾上了血腥,喉嚨被擠壓的生疼,一感覺到身上的溫熱黏膩以及濃重味道就止不住的噁心。
「唔,明明不是幾小時前才見過嗎──再認不出來我可是很傷心的吶,我親愛的凱?」然而旁人卻不在乎他的反應,拉了拉被染成半紅的袍子,滿意地轉了個圈,用著親暱的語調繼續搭話。
怎麼可能認不出來,這嘲諷又故作親暱的語調只會讓他更加反胃,腦袋開始發疼。
咽喉宛如怒火竄燒般的發燙,因生裡反應不停的嗆咳,卻無法改變現實。
又有人在他面前死了,因為被他連累而死了。
為什麼對方總是能這樣姿意殺戮?為什麼總是故意波及他身邊無辜的人?
巨大的衝擊比昨夜還來的印象深刻,湖水綠眸覆上了陰霾,幽色綠光迅速染上赤紅,就如潛伏在黑夜森林的巨獸。
他聽見了自己如野獸般沙啞的怒吼,彷彿體內潛藏的暴虐因子傾巢而出。
嫌不夠似地,那人朝著自己勾了勾手指,張狂肆意的邀請:「還記得我們的遊戲嗎?可不要太久沒玩就生疏了。」
「紅──帽──」恍若對應著對方的話語,兩個字打響了競賽開始的訊號,他見到自己抽出了腰間的拐棍撲了上去,染上半邊血紅的袍子輕巧地往後一躍,躲過從炸毀的城牆凹洞間跳出來突襲的魔狼,代替了紅帽承受了他的攻擊,嘭的一聲正中了頭蓋骨,可憐的魔狼就這樣一擊斃命。
他甚至能越過魔狼屍體看見對方攤了攤手,似乎在為自己沒有打中而覺得可惜。
這輕浮的態度更加惹人憤怒,理智本就搖搖欲墜的他立刻失去了思考能力,滿腦子只想著如何撕碎眼前的混蛋!
——凱爾?!
在他跟著紅帽出來之後有人注意到了動靜,似乎有個叫喚他的聲音,但是他不在乎。
他的眼中有不少黑影上前試圖阻饒他的道路,凱爾焦躁的矮下身段,敏捷地捕捉到黑影中露出的縫隙,直接竄離,緊緊盯著眼前的大半紅色追逐不放!
也許他自己也沒意識到,身為痛恨魔狼的萊拉普斯居然第一次對於襲擊的魔狼棄之不顧!
拐棍轉了個圈喀嚓上膛,彈藥一次次從尾端打出,但對方輕靈的身段總是驚險的與子彈擦邊而過,加快的步伐直到追上的瞬間,敵人又以匪夷所思突然加速的方式拉開了距離。
劇烈的奔跑使得腿部發出麻痺的警訊,但大腦被情緒控制卻不肯停下腳步,瞠著雙眼死死鎖定眼前可憎的敵人,終於距離再度緩緩拉近,就快要逼近不遠處的衣角。
轟隆隆!偏偏在關鍵的時刻身邊炸出了熾烈火光,因為太專注於眼前的目標使他慢了半拍,被爆炸氣流影響狼狽的滾落在地,意識發出強烈的危險預感瞬間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反射性的彈起,雙手一抬,白色流光同時劃過了貼在臂上的棍身帶起一道強力的勁風,狠狠刮在腰腹之上。
麻痺感從腹間擴散,他能感覺到身子不受控制的顫慄,附近的紅帽發出訝異的驚呼,好像對突然的轉折也出乎意料之外。
吼──!
低沉可怕的獸鳴以及疼痛終於把他從仇恨暴怒的漩渦中拉起,他看見了一匹黑色巨大的狼影,腳邊似乎竄著橘黃色的雷光,血性獸瞳想要將他拆穿入腹,令人寒毛直豎。
儘管腦內叫囂著趕快離開,身體卻不聽使喚的微微抽蓄,麻痺感還未完全消退,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隻魔狼張著血盆大口緩緩逼近。
隨即大火燒灼的爆炸再度傳來,那具龐大黑影瞬間消失在焰紅的火牆之中,枝幹被燒得通紅,黑煙燻得眼睛刺疼。
他聞到了一股焦糊的臭味,以及耳邊屬於人類的淒厲叫喊。
——少爺!快逃!
分不清是幻象還是現實,彷彿回到了當時被魔狼入侵的家園,好像有人在前面保護了他,成為了那醜陋野獸的糧食。
——凱!
隱隱約約的聽見了呼喚,一雙熟悉的金色瞳孔出現在他模糊的視野裡,之後便墮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