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匡啷!拿來的零件嘩啦粗魯的潑在了桌面上,夏彌聞聲抬起頭,看著一旁狼藉的慘狀揚起眉:「吃到炸藥了你?」
「沒有。」羅伊重重的吐出兩個字,拉了把椅子直接落坐,打開了不知從哪擅自拿出的罐裝飲料大大灌了一口。
夏彌瞥了眼身邊散發著「我很鬱悶」的傢伙,絲毫沒有同情心的指責:「你倒是在別人的地盤很放的開啊,東西沒經過同意就隨便拿來喝了?」
叩。另一瓶打開的罐裝飲品就這樣放到自己面前,她眉梢動了動,停頓了手上的工作,拿起來喝了一口,才沒繼續計較對方的行為說:「所以你又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在體驗人生中為數不多的後悔的感覺。」羅伊悶悶的嘟噥。
「哦?」發音充滿了鄙視,他聽見隔壁的女人嘲笑:「為了昨晚還在睡你的枕頭沒睡到人的事感到後悔?」
「我說的不是這件事!」羅伊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惱怒。
夏彌又笑了聲:「不然呢?後悔你沒對那個萊拉普斯進行催眠?伊甸園呢,居然這麼好的機會也沒把握住?」
「也不是那件事!」他沒好氣的轉過頭瞪人,就見對方手裡拿著熟悉的黑色疙瘩在眼前晃了晃,慢半拍才察覺他的夥伴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原來監聽的不是芙依那傢伙,是妳這個控制狂嗎?」他冷冷的說。
「那可是我的飛行器,當然有權了解事、發、經、過。」夏彌刻意咬重了最後幾個字,「幸好你們砸的地方可不是什麼核心零件,否則我可不會在這好心聽你訴苦。」
「破壞的人可不是我。」他辯駁。
「帶頭挑釁的可是你。」女人嗤之以鼻。
「……算了,我不想跟妳談這件事。」羅伊自知理虧,悶悶的又灌了口飲料。
「那就說吧,有什麼事能罕見到讓你後悔?」夏彌又問,操著螺絲刀俐落的將黑色疙瘩拆成了碎片。
「我真他媽後悔多嘴那麼一句!」一想起房間內的青年聽到自己多說的那句話,他可沒漏看那雙陰鬱的湖水綠眸一閃而逝的明亮光芒,安靜且配合的吃完了放在桌上的白麵包。
他十分懊惱的捂著頭,不知自己的心情到底是好還是壞,忍不住低聲嘟囔:「他居然信了?」
「那不是很好嗎?代表他開始信任你了,我可不想在做任務的時候還要提防突然在背後捅刀的傢伙。」對方不以為然道。
「妳不懂!」羅伊一臉糾結,「為什麼偏偏這種話他就這麼信了?」
「看來你也有自知之明自己信用有多差。」就算不知道實際情況如何,但深知對方個性的夏彌也猜到了點大概,語氣顯得戲謔:「還是說比起信任你更喜歡被人追著打?」
羅伊冷眼看著專心手邊工作邊打擊他的女人道:「妳不酸我不舒服是吧?」
夏彌持續發揮著毒舌的性格,「感情使人掉智商,我突然很認同你不去赫薩特的理由了,這回掉的更厲害了。」
「總比一天到晚抱著廢鐵不放的老處女來的好。」
這一句冒犯的詞語惹來了螺絲刀尖銳的攻擊,羅伊依然穩穩坐在椅子上,悠閒的喝著罐裝飲料,在金屬尖端戳到太陽穴的同時,本該被刺破的皮膚如水一般起了漣漪,拿著螺絲刀的手隨著沒入的水波轉折穿出,朝著攻擊者的方向反刺過去。
啪!抓住自己的手,金屬尖端離眼睛不到幾米的距離,夏彌對於自殘的怪異舉動絲毫不見驚疑的哼聲,「你倒是對自己的合作夥伴挺不留情的啊!」
「這麼兇殘還不允許我反擊了?」羅伊取笑的睨了一眼。
「是嗎?」夏彌一點都不相信的看著對方眼角旁還沒完全消失的瘀青,想起飛行器上被砸出的坑洞說:「你倒是不怕萊拉普斯把你的腦袋給砸碎。」
這回羅伊反而相當自信的攤了攤手,「他不會殺人,我有什麼好怕?」
「以差點失去眼睛的代價?」夏彌重新將黑色疙瘩組成了一個橢圓的金屬殼,開始挑取對方拿來的金屬堆尋找適合的零件,「還是說用點苦肉計才能讓你的謊言更真實一點?」
羅伊發覺對方誤會了什麼,不悅的反駁:「我可什麼都沒做。」
「沒有?」夏彌聽聞眼眸露出了一絲詫異,終於捨得轉頭,不客氣的來回審視:「我還以為你終於想通了才把人帶來我這?」
「我說過我不會讓他加入我們,絕對不會。」他語氣加重強調了一次,將喝完的鋁箔罐捏扁扔進了垃圾桶,瞇起眼充滿警告意味:「而且我也說過他誰都不准動!」
夏彌沒有把威脅放在心裡,漫不經心的將細長的金屬組裝起來邊道:「是嗎,亞雷這次除了去赫薩特以外,還跟我說了要去找『你罩的人』玩了喔?」
「……看來我下手輕了,早知道直接讓他被人給槍斃拖去拋屍場最好。」羅伊聽聞立刻想起亞雷那種與正常人迥異的性格,不禁咬牙切齒。
「那你就得直接面對伊蘭斯的『問候』了。」喀嚓,最後一個零件嵌入,暗淡微小的燈泡亮起紅光,八處金屬關節僵硬的動了動,再來便順暢的立起,靈活的從夏彌的手裡翻過來,一隻蜘蛛型態的機械就這樣乖巧立而不動的讓它的創造者檢查。
「那是亞雷自己的過失,他能拿我怎麼樣?」羅伊白了眼,絲毫不覺得如果真這麼幹了有什麼不對,直接錯開話題,「對了,我記得妳這兒還有眼膜變色片吧?幫我換個暗色系的吧。」
「你不是嫌那些東西很擋視線?」一想起對方挑挑斂斂好不容易才找出一個滿意的,現在卻如此要求,夏彌忍不住停下刻劃的手,抬起頭略帶懷疑的看著隔壁的人。
羅伊不想解釋,聳聳肩敷衍的道:「我高興。」
「……原來那種東西也有顏色之分?」一道不屬於兩人的聲線與開門聲突然插入,羅伊轉頭就見本該待在房內休息的青年站在敞開的門邊。
「不再休息會兒?時間還很長呢。」羅伊沒有正面回應,挑眉看著臉色依舊蒼白的凱爾道,可惜這次有另一人存在而無法被轉移話題。
「變色隱眼當然有多種顏色之分,這可是時下熱門的變妝用品。」夏彌迅速的畫下最後一筆魔紋,隨口解釋。
「有無色的嗎?」她聽見對方這麼問。
「喂!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羅伊看穿了凱爾的心思,不怎麼高興的瞪視,回應他的則是不同以往的湖水綠瞳,明亮而噬人。
「我不喜歡你的眼睛變成其它顏色。」對方直接了當的說,隱沒在墨綠色瞳仁間的紅光一閃而逝,取而帶之的是凌厲如尖利細刃的眼神,這樣的表情對羅伊來說並不陌生,反而找回了些許熟悉感。
兩年前的凱爾也是用這種眼睛狠狠的瞪著自己,讓他有一種被無形致命的兵刃給貫穿的錯覺。
羅伊忍不住想笑,心臟跳動變的劇烈,那是被狩獵者盯上的驚慌與興奮感,他的聲音上揚了幾度,也不知有沒有人能聽出那道聲線夾帶的愉悅:「我為什麼要聽你的?」
「我會跟你們一起進行任務,你不會想把我扔在一座據點要我等你們回來?」凱爾篤定羅伊可能會這麼打算,雖然很快,但他確實捕捉到對方眉梢些微動了動。
──果然有這麼打算過嗎。他冷冷的想。
「那裡現在可是魔狼疫區,你能控制好自己?」
「所以這是我的條件。」凱爾沉靜的直視坐在高腳椅上的男人,不容置疑道:「你曾說過你不介意利用你的眼睛,對吧?」
羅伊難得被自己說過的話一噎,也沒想過對方會把那時候的事情當成籌碼,這時完成手邊工作的夏彌突然插入。
「萊拉普斯的力量可是雙面刃,聽說在獵殺魔狼的時候常常有不分敵我的情況出現,你能把握好自己的力量嗎?」女人問。
「妳知道我?」一聽見自己的姓氏,凱爾面色微變,身子立即戒備起來。
「這兒可不是隨便誰都能進來的,我也不是對誰都會產生興趣。」夏彌毫不畏懼對方的警戒站起走向前,重新伸出了手,「我還是那句話,我對你有興趣,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你能跟我們長期合作。」
凱爾蹙起眉看著眼前的那隻手,拿捏不定對方到底知道了多少東西,手指輕輕碰觸掛在腰間的拐棍上,這時女人又道:「我們一直以來都在尋找黑暗時代留下的文明產物,萊拉普斯在那時期可是三英雄之一,說不準也能找到你血脈缺陷的原因──當然,我們不會把你當成研究對象,而是夥伴,我們可以互相合作取得更多黑暗時代留下的資訊,順帶解決你的問題。」
他的瞳孔微微收縮,對於對方坦白的內容還未完全消化之前,便聽見羅伊慍怒的喊聲。
「夏彌‧薩爾,妳忘記我說過的話了嗎!」
「我只是在遊說,並沒有違反你的意思,這可是他的意願,而不是你的。」
看著拌嘴的兩人,羅伊極度不願意的模樣,心裡一動,他問:「兩年前紅帽襲擊赫薩特跟你們做的事有關係?」
「有一半是的,不過我們的目標是調查你們旁支──萊爾家族領地潛藏的東西,與你們萊拉普斯發生的事沒有關聯,那完全是羅伊的私人恩怨。」夏彌將責任推的一乾二淨,隨即又拋出了吸引人的情報:「不過我能跟你說,在萊拉普斯領地出現的魔狼跟萊爾家族脫不了關係。」
「……」
「我同意你,親愛的凱。」羅伊聲音有些急促,他見男人站了起來,金色豎瞳認真的看著自己,「所以不要混進這趟水,聽我的。」
他頭一次感受到對方極度不願意和緊張的情緒,緩緩開口:「我沒有時間合作,我必須找到我的人。」
「我不介意等你處理完你的事情,當然,你想知道什麼情報只要在我的能力範圍內都能協助你。」對方放寬了條件,舉起的手依舊巍然不動,「沒人會想跟一名隨時發狂的人共事,不是嗎?」
凱爾頂著羅伊幾乎轉為懇求的視線,目不斜視的盯著女人的臉,慢慢伸出了手,握住對方。
夏彌漾起滿意的笑:「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得了,妳害我的娛樂少了,妳可欠我一次。」羅伊露出惱怒又無可奈何的表情,最後朝著女人白了一眼沒好氣道。
「瞞著我你很高興?」凱爾冷眼問道。
「你不信我,我當然不說。」羅伊厚臉皮的回應,並且又扔出了一條訊息:「如果我說當年我去找道格拉斯算帳,發現他跟萊爾合作的事實你信嗎?」
「……」聽見自己父親的名讓他些微愣神,接著對方露出諷刺的笑又道:
「真該讓你照照鏡子,你根本不信,對吧。」
還沒開口辯駁,羅伊便把一樣東西扔了過來,他反射性接住,定眼一看,發現那是被對方沒收已久的隨身腰包。
「既然你休息夠了,我們就走吧。」羅伊的語氣顯得意興闌珊,接過了夏彌拋過來的無色偽裝鏡片,不再說話。
凱爾看著對方沒有下文的動作,又出口道:「我的獵魔槍呢?」
「在我這兒。」夏彌聞言接過了回應,見青年轉頭順手拿起那支槍拋了過去邊道:「作為合作的見面禮,你的槍我也幫你調整過了。」
他看著自己的獵槍槍管不再是鐵灰透明的色澤,而是更深沉的暗紅色,光滑的金屬面上筆直的紋路一劃接著一劃延伸到槍口盡頭,對於這名西塞人擅自動手的舉動忍不住問:「如果我不答應妳呢?我的槍就不還了?」
「那就是砸壞我的飛行器的賠禮,你的獵魔槍槍管剛好是我手邊缺少的材料,替你換了一種更好的,我想沒人會拒絕更好的品質。」
「……」他相信後者才是自己的槍變了模樣的真正原因,無話可說。
三人重新踏上了飛行器,昨天本被砸出坑的金屬地板已經完好如出,平整雕刻的紋路不見一絲被砸過的扭曲凹痕。
凱爾在路上匆匆確認過除了那三瓶藥物以外沒有任何物品遺失,隨意找個地方坐下便開始整理起手邊上的東西。
「說實在的,我還是不怎麼建議你跟著,這個任務發佈已經一個月多了還沒解決,我想那兒早就成為魔狼的定點巢穴了。」身旁的男人這麼說。
他將零碎的物件一一拿出嵌合,輕輕夾在耳廓上邊緣,哼道:「我曾走在赫薩特的『遺忘之地』,而且憑著自己的意志回去,你覺得呢?」
大陸上頂立的三個國家都有防衛魔狼之疫的淨土──西塞的鋼鐵叢林、赫薩特的聖泉水脈、東亞安的淨化之塔,但就算在特殊的地勢和建築,都有一定的極限範圍,無法擴散的國與國之間遺漏的土地,是魔狼誕生的盲區。
遺忘之地便是其中一個,赫薩特能淨化國土的聖泉水脈無法達到的荒野,儘管歸在赫薩特領地之下,並且安插了無數淨化石碑,但魔狼以及墮落者依然層出不窮。
羅伊看著青年緊貼耳朵的金屬嵌片,半透明的色澤襯出上頭的屬於某種作用的魔紋,在耳廓邊緣穿插沒入耳後,像極了某種男士耳環,手指輕顫了顫,忍下了想去觸摸的衝動,輕嘆:「好吧,看來兩年的時間你除了把自己搞得更糟,這算是一件非常好的事了──如果你能保持原樣的話。」
凱爾無視對方話語裡的諷刺,套上了某種異獸皮革的褐色手套,抬手輕輕觸摸耳後的魔紋,皮革殘留的異獸能量觸發了術式迴路,機器轟鳴的運轉聲開始變小,周遭細微的雜音以及電流的鳴響消失,他稍微輕鬆了點。
一時間三人無話,只剩下飛行器自動操作的滴滴聲,夏彌也穿上了西域人獨有的戰服。她的雙臂被機械鎧給包覆,貼身的金屬護甲包覆住了人體最脆弱得部分,其餘裸露的皮膚被一層透明軟膠給覆蓋,如同緊身衣緊緊包裹到脖頸。整體看起來並不會讓人感到沉重,反而輕盈許多,甚至因裸露的大腿及小腹而令人感覺有一種機械文明式的性感火辣。
夏彌動了動臂膀和指頭,確認機械臂正確貼合關節處不受阻礙,才按下穩穩站在自己肩上的機械蜘蛛背部突起的心臟斑,八顆眼珠立刻亮起白光,投射出一道令人熟悉的少女影子。
「哇喔!這真好玩!」那人的眼部戴著奇怪的黑色盒子,轉了個圈,抬頭仔細滑過飛行器內部,見到凱爾時甩了甩粉紅色的大馬尾,彷彿透過了擋住視野的黑盒子看到了他,愉快的打聲招呼:「嗨,帥哥,我們又見面了。」
「投射技術已經破解了?」羅伊挑眉看著突然出現在飛行器內的芙依,朝著夏彌問。
「只能短時間,能量消耗很大,不過空間微縮技術倒是可以開始實用在武器上。」夏彌拿起機械蜘蛛,用著機械手指彈出的各種型號的螺絲刀刃做著調整,使芙依的虛影更加清晰。
「可惜我這邊只能用模擬裝置看到你們。」芙依玩的歡快,並不在意凱爾沒有回應自己,以防撞到物品似地小心探出手,隨後穿過了羅伊的胸口,「感覺自己像個幽靈一樣,夏彌妳真該體驗看看。」
「我不介意回去讓妳變成真正的『幽靈』!」沒有人喜歡被莫名其妙的穿心,羅伊白了一眼離開了對方手的位置,芙依朝著他用力吐舌。
「團員內禁止互相傷害!」
羅伊說:「是嗎?可是我覺得我精神受到了傷害。」
芙依又扮了個鬼臉,「你少騙人了!」
「測試完畢。」夏彌啪的一聲關掉了影像,蜘蛛的複眼立刻閃起紅光,口器突出的螫肢不甘的動了動,芙依不滿的聲音從裡頭發出:「欸──這樣就沒了嗎?」
「這不是在玩,節省點能源。」夏彌無情的回應,朝著雙方道:「好了,有什麼需求可以說一說了,我想我們很快就到北原城附近了。」
「我的要求很簡單,夏彌要的我也要來一份!」儘管畫面已經一片漆黑,摘下模擬裝置的芙依朝著空氣揮了揮拳頭充滿精神道。
「胃口還真大。」羅伊哼聲,「妳們的採集器夠用嗎?」
「我會準備好。」夏彌說,「還是老樣子?」
羅伊懶的跟她們辯,擺了擺手隨口回道:「當然!」
「咦?那那名帥哥呢?也準備一份嗎?」芙依並沒有遺忘飛行器上還有另一個人,充滿困惑的問。
沒有興趣知道他們在談些什麼的凱爾終於抬眼看了看那隻發聲的機械蜘蛛,還有等待自己回應的兩人,「我需要到聯合公會一趟,東西我會自己備齊。」
「用你被凍結的執照嗎?」羅伊好笑的看著拒絕協助的人,遭到冷眼也不在意,「別看我,我可不覺得你失蹤那個騎士長會順手解開你的權限,要知道你的行蹤可有不少人盯著。」
「包括你嗎?」凱爾冷哼。
「是啊,包括我。」羅伊倒是誠實的回應。
「在這裡你必須用新的執照,方便做事。」夏彌從操作儀底下的櫃子拿出了一張卡拋給了他,凱爾看著被黑色卡套保護好的公會執照寫著「凱爾‧瑞恩福特」六個大字,默然無語。
「幸好你的名字在路上隨便抓一大把,也不需要花費太多力氣搞定你的執照啦。」羅伊探頭瞥了眼上頭的字,調侃輕笑。
凱爾懶得理他。
夏彌又開口:「我想你應該有些特殊需求,芙依是有藥劑師執照的,你可以提出要求,飛行器改成傳送物資的模式大概不到三天就能趕上我們。」
三天,足夠了。凱爾計算著自己腰包內所剩不多的零碎補充液,擺弄著拿出的金屬手鐲,似乎不怎麼願意戴上邊思考著,最後下定決心道:「我需要赫薩特管制的血脈抑制劑,妳能弄出來?」
機械蜘蛛的複眼又亮了一下,芙依說:「當然!成份早就分析完畢啦!我手邊的材料足夠做出好幾支抑制劑了!」
「親愛的凱,你好像忘記了我的建議?」羅伊瞇眼。
「如果你不介意放任我在魔狼巢穴發瘋的話。」他的唇角細微上揚,略帶自嘲的說:「我只會在緊急時刻用它,你知道這個手鐲是幹什麼的吧?」
他揚了揚捏在手裡的金屬手鐲,見羅伊沉默了一會兒,懶得等待男人思考的時間對著芙依又說:「精神衝擊的藥物妳那兒有嗎?要強力一點的。」
「……哇喔,你確定真要那種東西嗎?別跟我說你想用在自己身上?」機械蜘蛛傳來短促的呼聲,芙依驚訝的嗓音傳遞過來,篤定對方一定會這麼做似的促狹道:「真看不出來你有這種嗜好。」
「血脈抑制劑可以,你別用那種東西。」羅伊立刻皺起眉頭,沉聲妥協,「既然我答應你的條件,你就該多加利用,而不是用什麼亂七八糟的藥物!」
凱爾充耳不聞,終於打開金屬手鐲上的鎖,套上了自己的手腕,將細小精緻的補充液輕輕嵌入了金屬環上的凹槽,挑釁的瞅了對方一眼:「以防萬一,如果妳有急速鎮靜劑的話也幫我準備一份。」
「這點我同意,芙依妳都記好了?」夏彌微微抬眉,不等羅伊說話迅速同意了對方的要求,機械蜘蛛愉快的回應。
「ok!我知道啦,那我就先去準備了,等等妳就把飛行器設定回來!」
啪!複眼的光亮立即消彌下去,羅伊乾瞪著掛斷通訊的機械蜘蛛,不爽的哼聲:「都給妳們決定就好啦!」
夏彌樂於看自己的合作夥伴吃鱉的模樣,敲了敲機械蜘蛛的背部,回應:「省點能源。」
信妳有鬼!羅伊白了一眼,生著悶氣坐回了位置上,既然事已定局,他不再試圖說服另一人,只是狠狠瞪著對方銬在手腕上的手鐲,一副苦仇大深的模樣。
飛行器緩緩降落在北原城附近的一座臨時搭建的據點,西塞人特有的鋼鐵城牆被東亞安的防衛術式包覆,灰黑的圓形光幕從上頭俯瞰就像個堅不可摧的蛋殼。
一抵達目的地,凱爾直接打開了艙門,躍下了還沒完全降到地面的飛行器,在地面揚起了一道塵煙,往聯合公會的方向趕過去。
「……他什麼時候知道緊急逃生門的按鈕在哪的?」羅伊磨牙。
「看你把人給逼急得。」夏彌取笑,「你不是比我們更清楚萊拉普斯嗎?兩年的不聞不問就讓你小瞧別人了?」
「好吧!這是我、的、過、失!」羅伊惡狠狠的回應,從還沒關閉的逃生艙門躍出,朝著凱爾的方向緊緊跟了過去。
「到底是誰的控制欲比較強啊?」夏彌忍不住哼道。
「羅伊追人的方式還真奇怪。」肩上假裝關機的機械蜘蛛忽然又閃了閃燈泡,傳來芙依的聲音。
「專心工作!」啪!這回夏彌直接關掉了偷聽人說話的機械蜘蛛,八足立刻縮起,絲疣吐出了一層透明絲網圈住身體後瞬間凝固,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蛋型,被夏彌扔回了隨身背包裡。
一到臨時據點的凱爾在天空上已經看好了位置,快步穿過各式各樣的巨型機械和零散的人群,抵達聯合公會臨時搭建的帳篷,他鎖定了其中最大的一座直接進入。還沒品味到外頭熱鬧的氣息,肅殺沉悶的氣氛隨著落下的帳幕從四面八方傳遞過來,令他立刻繃緊身軀。
其實在帳內還是挺熱鬧的,人流分成了兩道,兩列擺放的小桌都擠滿了人,不同的是一邊的人群幾乎被裝滿東西的大型背包給遮擋,隨意靠在桌邊閒聊,另一邊則是一身輕裝,雖是高朋滿座,但幾乎都是面無表情的喝著手中送來的麥酒,一言不發或者沉聲低語。
這就是熱愛探險的冒險家與在刀口舔血的傭兵之間的差距。
在這一個月多來來去去的人們在任務中活下來的也就這些人了,人越少任務得到的獎勵就越是豐厚,當然也會越加危險,雖然他們歡迎新人加入,但也可能因即將被分走一杯羹而產生不滿,自然而然的,只要出現在這兒面生的人就會成為他們關注的焦點。
熱鬧的氣氛很快就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外來者身上,儘管他戴上能讓感官遲緩的抑制器,這樣赤裸的視線還是讓他有些受不住的一一瞪了回去。
「呦,這新人脾氣不小。」凱爾很清楚聽見從傭兵人群中傳來不懷好意的聲音,還有輕微的細語。
「……你賭多少他能活下來?」
「得了吧,你先把你的賭債給還清了,還記得上一個賭約不?如果有新人來會不會被我們這陣仗給嚇尿,現在我贏了,二十枚金幣先拿來!」
「嘖。」
凱爾瞇眼,朝著聽見的方向──傭兵那道人流堅定的走過去,像是有默契似的,陌生的傭兵們讓開了道路,好讓這位新人能找到自己的目標。
讓新人選擇這裡的老面孔,打賭到底是待在這兒的老鳥能給新人一個狠狠的下馬威,還是新來的能扳倒經歷過一個月中在魔狼肆虐的地盤活下來的老手──不管是傭兵還是冒險家們,向來都是他們的娛樂。
他走到第一個出聲的傭兵面前,抬頭看著那淺棕色的短髮和魁梧的身軀,幾天沒剃的鬍渣子被麥酒給濡濕,那雙不懷好意的細小眼睛對上了視線。
「小傢伙,你找我有事?」
很好,是赫薩特人。凱爾輕輕勾起唇,那麼事情就更好辦了點。
「我是新人。」他當然熟知這些不成文的娛樂項目,一個個或大或小的賭盤籌碼,所有交談都傳入耳裡,他很配合的說:「我想知道加入這裡的規矩。」
「規矩?」那名大漢拿著麥酒走向前,咧嘴露出的笑顯得猙獰:「行啊,我教你什麼是規矩──首先,你要站著不動。」
他看著高大的身軀舉起了手,立即往旁邊閃過,麥酒就這樣淋在了他曾站過的位子上。
那名大漢沒得手不見尷尬,唇角反而更加滿意上揚了點,甩開了酒杯,拳與拳撞擊在一起,發出了沉悶的金屬碰撞聲,他聽見對方說:「不聽老子的話,你這就是不守規矩了。」
「然後?」凱爾有些嫌棄的看著還是濺到靴子邊緣的酒液,似乎在懊惱自己閃的不夠遠。
「既然你不守規矩──」大漢見人心不在焉的模樣,更加高興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的不配合,好讓他有理由玩上久一點兒,「老子就用拳頭教你什麼是規矩!」
手臂的青筋爆起,整隻手膨脹到不可思議的程度,赫薩特人淺白的膚色透出金屬的質感,在搖曳的燈光下變成沉金的顏色,彷彿一個巨大的金屬巨拳,狠狠的砸了過來。
轟隆!就連帳篷之外的人們都能聽見棚內傳來巨大的鳴響,惹人多看了幾眼,發現後續沒發生什麼事後聳聳肩又投入自己的事去了。
棚內的確很安靜,過於震驚的安靜。
凱爾聞到了血的味道,不舒服的退了一步,用力甩了甩單手反擊的拐棍,想把上頭的血液給甩乾淨。
他皺起眉頭,沒想到經由夏彌調整過後的拐棍威力會如此的強。
現在他只想避開這個刺鼻的味道,並不想管那被自己砸碎還沒退化成原型的金屬殘片,還有那名僅僅一擊就失去手臂倒在地上痛到無法哀號的傭兵。
「我的天,你就不能給我省點麻煩?」羅伊一掀開帳幕就看見一隻血淋淋被碎骨穿刺的半金屬化手臂,因為天賦還沒收起的原因導致膨脹的肌肉與金屬擰成一團變得十分噁心,他嫌棄的避開那名傭兵,把凱爾拉了回來,順手按住了對方套在手上的金屬手鐲,阻止了人啟動它。
「別在這種時後浪費你的東西!」他看著瞪視的湖水綠瞳簡直要被氣笑了,無視掉螫人的視線,羅伊朝四周望了一圈,搭著凱爾的肩揚起另一隻手說道:「抱歉哈,我的朋友第一次來,他脾氣有點糟,我來不及阻止他。」
「是『貪狼』!」有人認出了他出聲高呼,所有人幾乎反射性的手摸上了武器邊緣,視線通通指向了突然闖進來的傢伙。
凱爾立刻甩開旁人的手退得很遠,一點兒也不想跟他搭上關係。
被明顯針對的羅伊無奈的攤了攤手,「看來我還比你更不受歡迎啊?」
「我就想這麼一個大任務你居然沒來,我還以為你終於被當成異端滅掉了?」其中一名赫薩特傭兵毫不掩飾的譏諷。
「嘿,我只是臨時有事要處理,這麼一塊大蛋糕你吞的下?」顯然羅伊也認識那名出聲的傢伙,反諷回去。
「所以薩爾跟我說有新的人要入夥就是你──們了?」那名傭兵看了眼另一名生面孔改口,羅伊聽見隨即垮下了臉。
「不是吧?要跟你合夥?這簡直不能再遭了!」
「彼此彼此。」那名傭兵哼聲,「現在你的人把我的人給打殘了,你怎麼交代?」
「你想怎樣?」
「廢了他的一隻手。」那人指了指凱爾,又不懷好意的瞅向了羅伊,「──或著你的一隻手。」
「你在說笑話嗎?」羅伊白了一眼。
「還記得我們之間的協議吧?傑洛爾。」姍姍來遲的夏彌終於跨進了棚內,她火辣的身材拉走了不少人的視線,但是沒有人敢輕言調戲。
做為強力後勤的西塞人在這難纏的魔狼疫區可是最不能得罪的。
被喚名的傭兵似乎不怎麼甘願揚起下巴,朝著倒地的夥伴輕輕點了點,「這可不在我們的協議之內。」
「你們只缺一人,現在又少一人了,我這兒剛好兩人可以替補。」夏彌掃了眼倒在地上鮮血淋漓的傭兵,抬起手肘,扣住拉環往後一拉,上臂立刻彈出了一個小型的砲口,絲毫不溫柔的往對方射出了一枚針劑,戳在那塊看不出手臂形狀的碎狀團。
很快的,屬於赫薩特人的天賦消彌下去,膨脹的肌肉恢復原狀,金屬殘片褪成了蒼白的膚色,粉碎性骨折和骨刺突出的部位一覽無遺,雖是怵目驚心,但好歹也能看出手臂的形狀了。
「你說過的,用拳頭來決定留下來的人,至於他,我會治好。」夏彌許了承諾,傑洛爾臉色才緩和一點,但還是不肯鬆口,「妳可沒說過妳的合夥人是『貪狼』!」
「一件客製化兵器。」夏彌直接給出價碼,「只是名號囂張了點,不至於讓你不顧全局不是嗎?」
得到想要的結果,傑洛爾才露出稍微滿意的神色,隨後不懷好意的瞅向了羅伊,「那麼我想妳應該不會阻止我們在路上『深度交流』吧?」
「當然,但麻煩請控制在還能作戰的狀況內,否則我可以隨時拋開你們進行撤退──至於我這兒有個新人第一次來,貪狼必須帶他處理一點手續,你們誰把那個傢伙抬出去讓我治療?」夏彌點點頭對著傑洛爾旁邊的人道。
那名傷兵很快就被移走了,傑洛爾的人也跟著夏彌離開了帳棚,聯合公會訓練出的服務員來得很快,不到片刻就把方才打架弄出一片狼藉的地面給收拾乾淨。帳篷內的人看見事情有了結果後,便又恢復了以往的熱鬧,吆喝著剛才賭盤的輸家們吐出承諾的金幣。
去除了血腥的味道,凱爾臉色好了一點,這時羅伊又湊了過來,抓住了他的手,在還沒抗拒之前耳邊傳來對方的低語:「我知道你想登記你的『執照』,但這裡不是最好的地方,你跟我來。」
刻意咬中了兩個字,凱爾半信半疑的放鬆了想要甩開的力道,跟著羅伊從重新併起的人潮擠出,離開了帳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