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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爾並不知道那群傢伙在他離開後很快就撤離的這個城鎮,依照指示越過了三條街,很快就從一排矮房中見到唯一一個頂著半邊屋頂連防雨都防不住的矮屋。
他輕巧的跳上屋頂,本來毫無聲響的步伐在落到半邊屋瓦的瞬間刻意踩出了噹噹輕響,感覺到脆弱的屋瓦在加重的腳步下搖搖欲墜,底下的人很快就察覺出了動靜。
「誰!」原本正枕在一個還不算殘破的廢棄床上,做著美夢的莫提拉立刻跳起,多年行竊必須練就極好的耳力派上了用途,長年在黑暗行走的眼睛直勾勾的對上了從屋瓦邊上探出來的綠色眼睛。
「莫提拉,好久不見啊,看你過的還不錯,最近幹了一票?」蹲著身子,凱爾心情不錯的朝著戒備的傢伙打聲招呼,誰知道對方像是踩到痛處跳了起來破口大罵。
「你!是你!老子都做了幾個月牢了還不夠嗎!你什麼時候喜歡吃回頭草的!」顯然認出了那雙綠眼珠的主人,莫提拉藉由大吼掩蓋住自己的心虛懼怕,內心相當鬱悶,到底是誰說主動投案坐幾個月的牢就能轉移這個煞神的目標的?看看,這瘋子不又找上門了嗎!
「聽說你逃跑的技術越來越滑溜了,這不是想來見識一下嘛。」
莫提拉氣得想吐血,敢情是自己的技術變好了所以又被對方給瞧上了是吧?
「大哥,您就饒了小的吧,您看看上次被您弄殘的胳膊我到現在還覺得疼。」當務之急還是只能尋求逃脫的生路,莫提拉軟下態度討饒,邊偷偷將手伸入後腰包內摸索著偷襲的傢伙。
「可我看你的胳膊還挺好的,這不是挺靈活的在找東西嗎?」
被道破小動作,莫提拉僵了僵,二話不說直接把摸到的東西往那張可惡的臉砸過去。
凱爾沒怎麼驚慌,只是舉起拐棍往前一帶,計算好力道似地,修長的棍身甩到前方發出了喀噠脆響,尾端的圓口張開,成為了漆黑的槍口。
轟!彈藥滑出撞上了敵人砸過來的物品,炸出紅色粉末,凱爾連忙退開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他嗅到了那團煙霧濃重屬於辛香料的味道。
「嘖,稀奇古怪的道具倒是變多了。」抱怨了一聲,他微微瞇起眼,很快就捕捉到朝東方竄逃的影子,挑起唇角,不緊不慢的跟在了身後。
莫提拉此刻心情相當緊張,儘管現在身手越來越好,甚至還在盜賊之中拿到了盜王這特殊的敬稱,卻無法為自己建立起自信心。
當年被追獵者追捕的陰影依然擺脫不掉,他可是記得那時為了逃命而用右手臂擋下了對方的一擊,就僅僅是這一擊,他的手骨直接碎裂,卻又恰當好處的不至於穿刺出皮膚,整隻手腫得充血,卻不見一點血痕。
手骨殘片碾壓神經的痛苦還記憶猶新,從他們打個照面開始就注定了自己的下場,就算是如此他也要逃,至少他學乖了一點,千萬不要跟後方的煞神硬碰硬!
突然間腳底竄出一股寒意,莫提拉不假思索的跳開,如泥球狠狠撞擊物體的啪嗒聲從腳邊炸開,差一點就被擊中,他冒出冷汗,咬了咬牙,心一橫,立刻拐彎往一處的十字路口衝了過去,手指押到了嘴邊打了個短促的哨音,踏上交叉口的霎那他的人影直接分裂成了三人朝著不同方向逃散。
追在後方的凱爾瞇了瞇眼,看著離自己越來越遠的三道影子,收起腳步緩緩走到了十字路口間,輕點了點下巴似乎在考慮要往哪個方向追,從左到右打了個轉兒又停了下來,相當苦惱。
「我說,這不像你啊,不使出全力我可是會生氣的。」像是抱怨老朋友的惡作劇般嘆了口氣,凱爾轉了轉手上的棍子,回過頭往原路走了五步,接著微微偏頭,湖水綠眸直直往一處的牆面看去。
莫提拉心提到嗓子眼兒,盡量控制自己的肌肉不再發抖,假裝盯著空氣不放,就是不肯與那雙綠眼對視,內心幾乎想大吼這傢伙怎麼就不追上去呢!追上去啊!這裡根本沒有東西啊!
「莫提拉,非要我請你才肯出來嗯?你知道你身上的味道很明顯嗎?」對方的聲音相當輕,他見到那個人又邁開了腳步朝自己隱藏起來的牆面走來,握在手裡個拐棍又轉了個圈花,發出槍械裝填才會有的金屬音,長棍尾端黝黑的洞口好不留情地指向了他的面門。
啪!莫提拉解除偽裝狼狽的撲向一旁,連忙回頭,看見磚牆上糊上了一坨黑漆漆的水跡,奇怪的果香從上頭散發出來,就不知道有沒有腐蝕功能,嚇得手腳並用往後退了退,確認沒有聽到腐蝕才會有的滋滋怪聲才鬆了口氣,垂下眼正好對上自己的鞋子,注意到了鞋尖沾有一塊不算小的水漬,似乎與牆上的玩意兒是同樣的物質,看來是方才躲避子彈襲擊而不小心濺上的,所以很輕易的就露了餡。
意識到這點莫提拉簡直欲哭無淚,正想跳起卻被一道黑影給籠罩,幽綠色的光直直鎖定了他,明明那雙眼沒有任何惡意,卻看得他心底發寒。
「我說大哥,您就饒了我吧!上次您就把我的把戲給吃透了,再來找我試試有什麼意思呢?要不我自己再去投案把自己關起來可好?」他第一次恨不得被關在監牢裡不再出來。
「唔,可是依你之前的把戲可不能得到竊王這個稱號啊?」
「我的技術只適合趁人不注意時神不知鬼不覺開溜,您都先找到我了我怎麼可能逃得掉嘛!」
仔細想想也有道理,凱爾偏了偏頭,很認真的向對方打起商量。
「好吧,那你先逃好了,我明天再來找你。」
不!他不是這個意思啊!莫提拉悲憤的思考現在裝暈會不會被放過。
還不等他想出解決辦法,就看見那綠眼珠子忽地瞇了瞇,忽地手一抬,嚇得莫提拉反射性閉眼縮在一團,以為對方要下手了,這時金屬撞擊的聲音直接從上方傳來。
「……?」沒有預期的疼痛,莫提拉偷偷睜開眼,發現眼前的煞神早就離開自己身邊,正蹲在不遠處仔細看著一塊東西。
凱爾觀察著襲擊他長得很奇怪的金屬刃,每個彎處的菱角清晰分明,整個形狀快彎成了蚊香圈,外側圓弧的邊打磨得相當輕薄鋒利,內部的尖鉤勾著一塊金屬片,平滑面上凹凹凸凸像是蚯蚓一樣的字母排列,在毫無燈火的夜晚很難辨認出意思。
「喂!借個火不介意吧?」他打了個響指叫喚還在發愣的莫提拉,見人還沒反應過來有些不耐的皺眉。
「快點!」
「哦、哦!」聽見吼聲打了個激靈,莫提拉有些慌忙地在包內摸索出打火機往他拋過去。
啪擦,溫暖的火苗竄出,為空間增加了點熱度,凱爾伸出指尖小心翼翼的將鉤子上的鐵片拉出來,刻在片面上的字母很快的被打火機給照亮。
『Long time no see.』
咻──在看清句子的剎那破空聲從西北邊拂過,他抓緊拐棍一甩,叮鈴的金屬敲響被擊中而歪向了一邊,穩穩插入牆面,凱爾猛地回頭朝襲擊方向看過去,餘光捕捉到了一片布料隨風飄揚,隱沒在屋頂之下。
「……」兩人沉默了,看向第二樣襲擊的物品,那是一個普通的金屬鏢,握柄纏上的帶子在微弱的光線中勉強映出了鮮紅色,尾端延伸出一截拇指長的布料,不知何人精心繡上的金色線條勾出了飄逸的花體字,捲曲隨意的金色尾巴帶著輕浮的味道,在打火機吐出的火苗間格外清晰。
『Have fun?』
平淡的兩個句子在這環境下如此奇怪,莫提拉不明所似,但注意到了隔壁那位煞神像是極力忍著什麼而顫抖,他不敢吱聲,就算對方沒發出聲音,卻能見到那雙幽綠色瞳孔底下爆出的猩紅色,昭示著所有人此時此刻的心境。
那名煞神很憤怒,非常非常的憤怒。
莫提拉艱難的嚥了嚥口水,繃緊了身子,生怕做出一個輕微的小動作,眼前的煞神就會撲上來把他撕成碎片!
叩、叩叩叩……一塊石頭在緊張的氣氛下濺出了朵水花,莫提拉瞪大眼直直盯著那塊拳頭大小的石子,也不知道是誰拋過來的。
就像路邊的孩子嫌不夠似的,非要引起別人的注意力,第二塊石頭再度從上方滾了下來,就這樣撞到了莫提拉的腳邊。
一股令人喘不過氣的寒意直逼而上,噢,並不是針對自己的,而是那雙猩紅的眼死死盯著滾過來的石頭正巧是自己的方向,莫提拉試圖轉動僵硬的脖頸,往石頭拋過來的方向仰望過去。
那個人離的很近,就站在他對面矮房的屋頂上,身上披著暗色的袍子,手中上下拋著石塊,同時凱爾也注意到了,順著他視線的方向看了過去。
像是主角終於發現了自己,屋頂上的人開心的張開了手,似乎想要擁抱,卻又遲疑的頓了頓,想到什麼主意般彎下了腰,故作優雅的朝著他們行了個禮。
──找、到、你、了。
寂靜的空間傳來低啞如同金屬摩擦的細語,不尖不細,卻又隱隱約約迴繞在耳旁如魔鬼的呢喃,令人不寒而慄。
──你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莫提拉注意到那是眼前的人所發出來的,幾乎不像是正常語言的低咒,隨即一聲非人的怒吼,勁風熄滅了脆弱的小火苗,驟然暗下的環境讓他心頭一慌,連忙扒緊了皮,好一會兒才發現這裡早就只剩他一個人。
在見到紅色布條上的訊息,凱爾像是受了刺激般血液無法克制的沸騰,他能想像出那句花體字的主人傳達出來的話是什麼語氣。
沒有人曉得突然出現的觀眾在隱密處窺伺了多久,就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
一枚襲擊暗器的出現都沒找到襲擊者的方向,直到第二枚暗器襲來才讓他捕捉到蛛絲馬跡,瞬間凱爾明白了,那傢伙是故意的!
甚至還幼稚的拿起石頭直白的吸引他的注意。
簡直像是在憐憫找不到目標的小貓兒,刻意扔下了餌。
他快被氣瘋了。
為什麼沒有發現那個人的存在?為什麼直到那個人刻意現身才察覺出來?
不,這不是重點,他現在除了爆出強烈恨意之外,還有一股因被玩弄於掌間而令人想吐的噁心感。
只有一個該死的混蛋才會如此挑釁,這一連串小動作幾乎逼他失去理智。
好久不見?失蹤兩年的傢伙還有興致打聲招呼?
玩得開心?看著他像小丑一樣捉弄那群溝鼠很愉快?
「你──給──我──站──住──」情緒太過激動使得齒間些微的顫抖,如同地獄爬出來索命的厲鬼磨出了可怕的嗓音,儘管是因太過膨脹的怒意下意識找出管道傾瀉而出,偏偏那個人就這麼不知死活的停下來了,他不假思索用力一踏,向前躍出狠狠把握在手裡的拐棍砸了過去。
鏘!啪擦!兵器交接處擦出了火花,彎月形的刀刃隨著流光一閃而逝,披著暗色斗篷的人腳步頓了下,因為沉重的衝擊其中一腳不小心踩破了貧民窟中年久失修的脆弱屋頂,隱隱約約還能聽到正巧躲在這棟矮房裡的流浪者驚嚇的呼聲。
「哎。」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的時候,斗篷人終於發出一聲不明的嘆息,凱爾本能察覺不妙,連忙使力掙開擋住他的彎刀退了幾步,餘光瞄見了那衣篷底下閃爍出的藍紫色電流。
「原來還沒被氣壞腦子啊。」
那人開口了,輕佻的尾音似乎參雜著驚訝,凱爾就像被踩到痛處猛的炸起,湖水綠眸被猩紅暴怒的情緒給汙染,惡狠狠的發起下一次攻擊,然而對方並不打算戀戰,舉起了彎刃隨意一擋,也不站穩腳步順著他可怕的力道倒飛出去,直接落下了屋頂,甚至還有興致朝著他一擺手,做出了老朋友回頭見的姿態。
但他並不想就這麼放過對方,連忙就要跳下屋頂追過去時,突然硬生生地在邊緣停下腳步,將積在屋瓦上的碎石給推了出去,一瞬間他的心裡產生了茫然。
那個人的氣息消失了。
探頭往下看去,沒有半個人的蹤跡、沒有任何影子在移動,他不死心的躍下,如無頭蒼蠅般一條一條的窄路快步搜尋,卻毫無所獲。
沒由來的挫敗與恐慌在名為怒氣的漿池中翻攪,最後被沉沒消融,難以言喻的憋屈硬生生壓抑住了暴虐的情緒,更像是醞釀著山雨欲來的前兆。
「出來!」凱爾忍不住低吼,也不顧是否驚嚇到在這棲息的流浪動物,還是驚擾到恰好安置在這的流浪者。
「你給我出來啊!!!」
轟!他生氣的用力搥向了身邊的牆壁,可怕的怪力帶著拐棍狠狠砸破了磚頭,就算感覺到手臂痠麻的警訊也棄之不顧。
「大半夜的吵什麼──!?」住在附近的居民很快就被驚動,不滿的探出窗外,不耐煩的聲音在見到他那雙猩紅色如凶獸的雙眼猛然噎住,立刻閉嘴縮了回去,就怕招惹上這夜晚出現的惡鬼。
「該死、該死該死該死!」凱爾完全沒有注意到方才想要制止的人身上,一心一意的轉動著眼球想要捕捉到他的目標,心裡越來越狂躁,身邊的牆壁被砸的坑坑疤疤,卻無法發洩逐漸上升的怒氣。
「只會用這種方式嗯?有種站到我面前啊?!」他怒吼,儘管知道對方才不可能聽從,甚至早已走遠完全沒察覺到他的話語,依然忍不住大罵。
「紅、帽──」喊出了那個他遺忘不了的名號,那名兩年前猖狂出現的惡徒,一襲紅袍帶領著狼群一個一個摧毀了帝國古老血脈的枝椏,包括他最親愛的家人──
明明,身邊的母親還是看著他們成長的僕從管家,甚至是後來陪著他一起生活的弟弟,在被人群有意無意的畏懼與孤立下相比,他們是那麼的好。
一夜之間全都沒了,大火吞噬了曾經住過的宅邸,魔狼撕裂的屍體支離破碎,家人們的血液塗滿了整個道路,披著紅袍的惡徒帶著嘲笑擄走了他的弟弟。
偏偏那名惡徒還不滿足,甚至在他面前殘忍的殺死了曾與他接觸的人,不管是陌生的、熟悉的無一倖免,將他逼至精神崩潰,才憐憫施捨出微小的希望──惡徒告訴了他,自己親愛的弟弟還活著。
接下來簡直是場低劣的遊戲,紅帽猖狂的表示只要抓到了他,就等於抓到了讓他找到弟弟的線索。
但是凱爾沒有成功過,遊戲默默的設定了時限,就在這個世上最後一個還與他帶有薄弱血緣關係的遠方親戚消失之後,紅帽很乾脆的拍拍手走人,永遠離開了他的視野。
不管用了任何方式,發了多少懸賞,紅帽的蹤跡就好似一場惡夢,夢醒了才發現此人根本不存在過。
也許陰溝的老鼠們都錯了,唯一能逃脫追獵者的掌心之人,就是那曾造成赫薩特人民的恐慌,殘暴的異端狂信徒──紅帽。
「出來啊!很有趣是不是?給我出來啊!」
他是知道的,這是對方的把戲,總有辦法挑斷自己的理智,然後甩手離開放任他如愚鈍的野獸般大吼大叫,束手無策。
他們的交鋒從來都沒有變化過,他痛恨自己的無能,痛恨對方的殘忍,控制不了力道一次又一次的砸向牆壁,悲哀的發現整雙手傳來了麻痺的刺疼才能稍微讓爆走的情緒緩和一點。
「凱爾?」
一句叫喚立刻招來了毀滅性的打擊,準確來說當來者喊出的一個字的時候,他怒睜著血紅的雙眼頭也不回的將拳頭送了上去──
「靠!你給我清醒點!」連忙歪頭,勁風狠戾的颳過了耳邊令人生疼,來人不慌不忙地順勢抓住穿過頸邊的手臂,側身將另一手橫放,毫不留情地把人壓回了牆上。
「給我放開──」感覺到腰邊傳來強迫的摸索力道,凱爾猛力掙扎,突然額頭迎來了一個痛擊,他好一陣頭昏眼花,才注意到耳邊傳來的抱怨。
「媽的!快把它吃了!」
看來是找到了東西,他的腰間一空,嘴邊立刻被硬塞了幾個顆粒狀的物體,來人還嫌不夠狠狠將他的下顎一提,強迫自己把吃進嘴的東西嚥下。
「咳、咳咳咳!」沒有水的潤滑又吞的如此倉促,生理性忍不住用力咳了幾聲,就好像漏了氣的氣球,哽在喉間的怒火隨著咳嗽排了個乾淨。
「清醒點了沒?」見人消停下來,來人很乾脆的鬆開了禁錮的手,沒好氣的指責幾小時之前就想說的話:「我叫醒你是叫你按時吃東西,不是叫你沒事跑來這裡發瘋的!」
終於恢復點理智,凱爾緩緩抬起頭,見到比他身軀還要魁梧的影子,臉上隱隱約約的輪廓似乎相當氣急敗壞,但眼神卻透露著直白的擔心。
愣了愣,沒有了狂風暴雨的憤怒,取而代之的是讓獵物逃脫的強烈沮喪感,見人如此不滿也不馬上道歉,只是牛頭不對馬嘴的呢喃:「……他回來了,巴里特。」
「蛤?」顯然沒有聽懂他的意思,巴里特火氣還沒壓下來呢,這熊孩子趁他被老闆娘拖住就跑到這來了,不給點教訓是不是就要上天了?
「紅、帽回來了。」凱爾咬了咬牙,極力克制自己不要因情緒而激動,然而一想起剛才的挫敗感,頹然的抱著頭繼續低語:「我又放走了他,我又沒抓到他。」
巴里特皺起眉,天色太暗看不清這熊孩子又發什麼瘋,乾脆轉身撿回方才突然被攻擊而飛出去的手電筒,重新打開將燈光照射到凱爾身上,顯示出佈滿血絲的雙眸和蒼白的臉,加上伏在金色短髮上,積著血塊紅腫的雙手蔓延著擦破皮的血色裂紋,就像午夜出現的厲鬼驚悚得令他差點把手電筒摔出去。
「先回去再說!」直接把人給拎起來,青年難得乖巧地踉蹌幾步跟著巴里特回去,明白這傢伙又犯病了也沒在罵人,並不是不捨得,而是知道這種狀態下對方根本聽不進去任何一個字!
直到回到旅店房間,巴里特熟練地從矮櫃抽屜拿出了藥盒,把對方受傷的手仔細消腫包紮好,皺了皺眉看了眼青年那頭金色柔軟的髮絲以及衣服沾到的血汙,確定人還沒回神過來,氣定神閒的把垃圾桶往前推了推,轉頭到浴室準備臉盆毛巾去。
好一會兒凱爾才從沮喪的情緒脫離出來,眨了眨眼有些迷惘,思考著怎麼又回到旅店房間?好像是跟著巴里特回來的?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混雜著血的腥味刺激著嗅覺,他愣了半响,遲鈍的看著包著繃帶的雙手,隨著往下的視線衣料上些許的汙漬血跡一覽無遺,他暈眩了一下,藥水的味道似乎跟血腥味緩緩分離開來,從晚間開始壓抑下來的反胃感以及不快化為熱流一湧而上,來的猝不及防。
「噁──」
巴里特拿著裝了水的臉盆走出來,淡定的看著抱著垃圾桶吐的唏哩嘩啦的青年,重重的把盆子放到了新換的桌上。
「吐了就好,完事了就清理一下自己。」
彷彿見過青年這種狀態很多次了,明白只要對方是這個反應短期內就不會再突然發瘋,巴里特悠閒的坐回了椅子上,看著凱爾狼狽的樣子心情好了些,更加放鬆的翹起了腳充滿惡意的想。
讓你再到處亂跑!看看!吃到教訓了吧!
不過說出來的話十成有十成會被當成廢話。
哎,畢竟這毛病可不是這麼好治的,偏偏這孩子的母親也不在了,聽說他母親的歌聲可以安撫情緒來著,巴里特邊思考邊摸了摸下巴。
「我跟老闆娘打過招呼了,她幫你準備了碗白粥,可要帶著感恩的心把它吃完。」看對方整理的差不多後,他推了推桌前已經有些涼掉的白粥,然後收穫了嫌棄的眼神一枚。
「你就不怕我再把它們吐個乾淨?」
「浪費食物會遭天譴的,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臉色差的跟鬼一樣?」而且還是厲鬼,巴里特默默吐槽邊說著鬼話。
「不要浪費老闆娘的一片心意啊小傢伙,你在不吃傷口可是會好的慢。」
框!可憐的白粥又被推了回來表達出抗拒之意,大概是太用力不小心濺出了幾滴白液,似乎在哭訴對方的暴行。
巴里特撇撇嘴,也不再勉強,想著到底用哪種餐點才能讓這小子乖乖把食物給嚥下去,邊道:「亞爾曼要我告訴你秋獵結束後跟他回溫德亞。」
「不回!」
「你自己跟他說去吧,別忘了你現在的執照還扣押在他那兒。」巴里特涼涼的回了一句,果不其然見到那張蒼白脫力的臉瞬間扭曲了,搭上還沒退去血絲的綠色眼睛,嘖嘖嘖,總覺得跟這小子再一起久了見到什麼凶神惡煞他都不會怕了,不管長相多麼可怕都比不上這熊孩子的表情啊。
「媽的,他以為他是誰?老媽子啊?」凱爾忿忿地想,也不知道對方到底做了什麼,不僅執照被扣了,連公會大門都進不去,甚至帳戶也被凍結了,想想自己錢袋中剩不到五枚的金幣,牙槽有些癢,恨不得撲到那個監護人身上狠狠撕咬幾口。
根本是濫用職權!騎士長了不起嗎!
「是啊是啊,愛管閒事又雞婆,天天擔心你的精神狀況如何、有沒有好好吃飯睡覺、還雇了我這個奶爸來好好照顧你。」巴里特扳著手指數著,唯恐天下不亂的火上澆油,還沒等他發難表情突然轉成嚴肅:「我是說真的,你該回去檢查一下,你沒算過你用藥頻率越來越短了嗎?」
「……」凱爾閉上嘴,不自覺的十指交握,緊捏顧左右而言他逃避這個問題,但很快就被旁人給扳開。
「不要虐待自己的手,也不想想剛剛是誰差點把自己的手給砸爛了?可別等等看到自己傷口又出血吐出來。」巴里特沒好氣的白了一眼,瞥到對方纏滿繃帶的掌心隱隱約約又透出了血色,好像已經來不及了?
「我不能離開。」所幸青年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手,依然執坳反駁。
「只是要你回去看的醫生……」這熊孩子!聽人說話!
「你不明白!他出現了!」
「但是你又放他跑了。」
「閉嘴!!!」
碰!巴里特有些牙疼的看著那張桌子,他剛剛聽見奇怪的聲音了,也不知道是要擔心這桌子散架又要破費補償,還是關心對方不顧傷口又把自己的手給砸下去了。
唯一慶幸的是在出門前記取了教訓,先在房間的各個角落放了消音石,避免的過大的聲響再次引來其他人的注意。
「嘿,冷靜點啊小傢伙。」他無奈的攤了攤手,看對方因憤怒胸口正劇烈起伏,凶戾的目光緊迫盯人,也不知道下一秒會不會乾脆撲上來。
「我也只是幫忙傳話而已,真不想的話等等自己去找亞爾曼理論去?如果紅帽真的回來了,拉個騎士長幫忙不是比較有效率嗎?」
掌心因剛剛拍打桌面,神經發出了疼痛警訊,總算拉回凱爾的理智,勉強妥協緩緩坐了回去,一隻大手不客氣的按向了他的頭,狠狠搓揉了一番。
「行了,反正天快要亮了,你瞇會兒,我在想辦法弄點熱食上來,吃完再去城牆上找人。」
「放開!」狠狠拍掉作亂的手,凱爾用力瞪著手的主人,彷彿想要把人給戳穿,巴里特無奈地舉起手表是投降,直接離開房間,臨走前還不放心的叮囑:「別偷跑啊,我這身老骨頭可經不起翻遍整個鎮找人。」
……誰理你!
他現在還不餓,甚至胃還有些脹疼根本吃不下東西,不想等等被逼進食,他乾脆留下了紙條,再次跨上窗戶。
反正都告訴那個大叔他去哪了,就不算偷跑。
凱爾毫無良心的溜了出去,穩穩落在擺放於後巷的雜物堆,正直起身,頭部突然傳來了一陣暈眩感,眼神晃了晃,他見到了本踩在地的石磚路縫隙開始冒出了血色,耳邊似乎傳來了人們瀕死前的尖叫。
「該死!」舌尖傳來刺麻的痛感,血獨有的鐵銹味在味蕾擴散,雖然因新的疼痛使幻象消散,聲音也不見了,卻無法抑制生理厭惡的反應。
他不得不靠在牆邊喘了口氣,努力抑制再度翻攪而上的嘔吐感,從背包內抽出了一瓶水,擰開瓶蓋灌下了半瓶的量,沖淡了味道才好受點。
稍微閉起眼休息了會兒,手伸入腰包拿起了裝滿藥片的玻璃罐,指尖要挑開金屬蓋時頓了頓,改成猶豫的婆娑著邊緣,最後下定了決心,咬了咬牙又把罐子塞了回去,改拿出裝在背包內的獵帽,戴回頭上壓低帽沿,不至於讓別人一眼就看到他的臉,才稍微安心地離開巷口。
折騰這一下子,濛濛亮的天已讓太陽探出了頭,街道開始零零散散的出現了人影,不想再惹麻煩的他加快了腳步,想要趁人開始多了之前到達城牆上。
然而今日幸運之神並不站在他身邊,怕什麼就來什麼。
也不知道平時只會在混亂區出現的惡徒是不是徹夜狂歡,醉了酒還迷了路,就這樣從另一邊巷口突然鑽了出來,儘管凱爾閃得快,還是被擦到了些許,濃重的酒精味使他皺了皺鼻頭忍下了打噴嚏的念頭。
明明打算直接走人,但那名惡徒不依不饒,緊緊拉住了他的衣襬使他不得不回頭,好死不死對方正好貓著腰抬起頭,直接對上了帽子底下的眼睛。
「呦,這不是追獵者嗎?大白天的還敢走在街上?」
凱爾有一種想捏死眼前這人的衝動,為什麼這名面色駝紅神智有些渙散的醉鬼還能精準認出他的臉?忽然,他看見那雙不懷好意的眼珠骨碌碌地轉了一下,頓時明白了這混蛋是裝的!
這下好了,對方聲音雖然不大,但在還未熱鬧起來的街道上,一句話就能吸引路人的注意力。
「給我放開。」凱爾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已經感覺到懷疑的目光零零散散的想透過壓低的帽子中確認自己的長相,低聲警告。
「放開?怎麼,撞到人了就想不了了之?」顯然就是想找麻煩的,也許是酒後膽子也變大了,惡徒只當對方不想惹出太大的事,得意地伸出手就要把他往巷子裡跩,打算好好教訓一番。
然而凱爾的確是不想惹麻煩,但並不代表他會極力去避免。
砰!巨大的槍響直接喝止住惡徒的動作,酒蟲被硝煙味給驅散,驚恐的瞠大眼看著本是朝天的黑色槍管往下移動,狠狠抵住他的頭,撲天蓋地的殺意壟罩住了全身,動彈不得。
「既然認得我還敢湊上前?你倒是有膽量。」冷冷的吐出句子,凱爾不意外的看到酒醒的找事者終於拾回了恐懼,軟下腳癱坐在地上發抖,褲檔間被一抹黃給浸濕。
聽見圍觀百姓的抽氣聲,看對方已經被嚇得魂飛魄散,也消掉乾脆捏碎這傢伙伸過來的手的念頭,收起了切換成槍型的拐棍,他陰鬱的眼神往外圈一掃,路人就如見到魔狼般驚恐的一哄而散。
消息傳播的速度很快,只要他經過的地方,凡事與他對上眼的傢伙都會立刻裝作沒看到,怕碰到瘟疫似地拉開一定距離快步離開。
並沒有人有通報巡邏隊的念頭,也沒有人煽動人群咬實他可能『墮落』的謠言。
「萊拉普斯家的瘋子!」
不論如何害怕,人民永遠只會以這句話作為結尾,凱爾可笑的牽起唇角,繼續朝著城牆邊移動。
對,就是因為人人都知道他是個瘋子,不管當街做出什麼都不奇怪,只要離的遠遠的不要被波及就該謝天謝地了,這很早以前就成為了赫薩特人民的常識。
至於墮落者的傳言?在議會愚蠢的暴露他的身分之後就不再重要。
萊拉普斯這個姓氏本身就是精神異常的代名詞,只有他們做出了什麼怪異舉動才能相安無事。
只要在赫薩特,不,就連全大陸的人都清楚,赫薩特信仰最為虔誠的並不是統治整個國家的教皇,而是直屬於冕座下的『利劍』,專門殲滅一切異端的古老世家──萊拉普斯。
他們是魔狼的天敵,天生的狩獵者,擁有不怕汙染的軀體、與魔狼不相上下的靈敏感官以及力量、甚至極強的治癒能力,只有他們能輕鬆破除魔狼的防禦,抓住弱點一擊斃殺!
但在擁有逆天力量的同時,精神卻也成為他們最薄弱的存在。
萊拉普斯的血脈很容易被激烈的情緒所控制,尤其在魔狼群中作戰太久,意志不夠堅強的人更容易被魔狼本身散發出的惡意給逼至發瘋!
所以他們是世界上最痛恨魔狼的一群人,除了此之外,與魔狼有所關聯者也不會放過!勢必要把干擾他們腦袋的存在給消滅殆盡。
只要被抓住了一絲的嫌疑,他們就會秉棄理智殲滅對方,不管是一個人、還是一個家族、甚至是一個村鎮,寧可錯殺也不可放過!
這種殘暴可怕的舉動使他們都被稱為魔鬼、瘋子,甚至還被冠上了一個名號──惡魔貴族。
所有人都敬畏著萊拉普斯,卻也更加恐懼他們精神異常的做風。
畢竟只要有他們的存在,就算信仰在虔誠的居民,也可能有因受他人連累被隨時奪去性命的危險。
只要單單得罪了其中一個,迎來的就是滅頂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