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等凱爾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之後,德里娜收回視線,瞪向一直給她添麻煩的對象:「說吧,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到底在搞什麼了?」
羅伊聳聳肩,輕描淡寫的回道:「很簡單,他想找他的人,我協助他,就這樣。」
「你明明可以直接告訴他。」完全不相信這名貝琉卡的說詞,德里娜沒好氣道。
面對女性的質疑他只是輕笑了聲:「妳也知道,但是妳怎麼不說?」
「那是北狼遊戲的內容吧?不然你堅決反對我的決定幹什麼?」德里娜睨了一眼,重新走回祭台前,雙手揚起做出輕捧的動作。
「真實之眼底下的謊言無所遁形,我想你該跟我解釋一下,那名魔鬼的手上真沒有半條人命?」
「他只說過他不殺人。」羅伊看著又開始發出翠綠光芒的「眼睛」,任由窺伺的視線穿透自己的內心,意味深長:「不過我能告訴妳,他也深信自己從沒有殺過任何一人。」
德里娜蹙起了眉:「那可是最糟的消息,我真不覺得我該放他離開。」
「親愛的德里娜,你可不是會出爾反爾的人。」
女人在虛空中抓住了濃重的綠光,慢慢收緊了拳頭,邊爽快的承認:「是,我不會,但是你呢?你真會協助他找人?」
羅伊陷入了沉默,德里娜也沒管對方停下的理由為何,緩緩將兩隻手交握在一起,放到胸前呈現祈禱的手勢,十指交扣間的綠色光芒越來越濃烈,最後黯淡了下來,她攤開了手,掌心裡多出一樣翠綠色飾品。
這時身後的人才開口,冒出了一句不相干的話:「德里娜,妳有被人以完全信賴的目光注視過嗎?那種感覺很好,也很讓人上癮。」
她疑惑的轉過頭,就見羅伊露出了些許懷念的目光,隨即對上自己的視線後,又恢復成一副無所謂的模樣,眨眨眼調侃:「妳那是什麼表情?說實在妳真該談個戀愛,我想這應該會改變妳很多……嘿,我可不想跟妳打架。」
她依然揮出拳頭,在快要砸到羅伊的面上時忽地停下,攤開掌心露出手中的飾品道:「你最好收好這個東西,我可不想動用東狼的秘術來追殺你。」
羅伊接過,害怕的討饒:「別,我一點都不想領教帕利艾斯的厲害,但是啊……親愛的德里娜,妳在清掃魔狼巢穴的時候不也看到了嗎?那名『魔鬼』看著我的表情。」
德里娜一怔,她確實想起了當時金髮青年在獵殺結束後有些精神異常,後來被男人給安撫住的神情,那是帶著心安、留戀不捨,全心信賴一個人才會露出的眼神。
她耳邊響起男人許願般的囈語:「……如果那雙眼睛看的是我就好了。」
德里娜的面頰抽了抽:「這很矛盾,你的腦袋到底裝的是什麼?難不成所有北狼都跟你一樣有某些奇怪的嗜好?」
羅伊故作疑惑的偏了偏頭:「唔,這我不曉得,不過我可以告訴妳帕利艾斯的傳承記憶裏頭對於我們的訊息可是千真萬確的。」
「如果你說那些『過度』的行為,我的確十分不苟同你們的觀念。」德里娜冷冷的說,表達出了她的厭惡。
「哈、那是因為妳沒有在北方生活過,妳根本不知道在那兒可能會發生什麼。」羅伊一點都不在乎對方的不滿,看了眼手上的飾品,俐落抓起一撮左側耳後的亞麻色頭髮,綁起了小辮子。
「我們想得到的,就會牢牢抓著,不管用什麼手段,我們只會看結果。」將飾品上的繩子準確纏在了辮身,在尾端紮起一小撮馬尾,上頭一粒粒玉石以及翡翠溫順地與亞麻色纏繞在一塊兒,絲毫不突兀,反而讓男人更添了一分野性的風情。
羅伊隨意把綁好的小辮子撥回他即肩的半長髮中,金眸帶著某種奇特的饜足感,「妳知道我們尋找的對象不一定要先交付感情,把人徹底摧毀在重新建立可比強硬改變早已定型的信念還要簡單得多了。」
德里娜知道這是兩個不同種貝琉卡之間的差異,她也不會去勉強對方改變從出生開始就養成的習性,只是睜開了右眼,不帶任何法術意味的,普普通通注視對方:「我想我應該告訴你,太過偏執一件事只會得到最糟糕的結果。」
「哦?這是來自東狼的建言?」
「這是來自於我的名義,德里娜‧維西亞友人的身份給予你的勸告。」
「嘿,我還以為妳只當我是一個不請自來的惡鄰。」
德里娜並不否認這個說詞:「明明是可以迅速解決的事情,你卻還要花費更多的力氣去完成你們所謂的遊戲?我沒記錯的話,為了『遊戲』而自我毀滅的北狼也不少,你不會也想步入你同胞的後塵吧?」
羅伊難得噎了一會兒,才有些訕訕然的說:「他不信任我,與其用說的不如讓他親眼見證真相,不然妳以為我弄出這遊戲是為了什麼?不這麼做的話我連跟他溝通的機會都沒有。」
德里娜怔了怔,隨即羅伊神秘的豎起一指在唇邊點了點,她不確定那低低的沉吟是對方喉間發出笑聲,她又聽到他說:「既然妳這麼關心我,或許我也該給妳一點建議。」
他越過年輕族長看向閉合的貓眼晶石,話鋒一轉,「最近兩年受到魔狼汙染的區域開始擴大,除去魔狼降生的高峰期之外,好幾個地方不只一次傳出變異種出現的消息,尤其是偏遠地區──運氣是有限的,妳覺得妳的村莊還有多久才會遇上變異種?」
德里娜聽聞後陷入憂慮的表情絲毫沒有隱藏,羅伊又拋出一句:「妳覺得弗蘭德的能力如何?雖然製造並不是他的強項,但是他的設計圖可是非常難得的。」
她微愣,立刻知道對方的意思,皺起眉:「大陸人民都不可相信。」
羅伊不可至否的笑了聲:「我可沒要妳完全相信外來的傢伙,但是妳覺得等那個西塞人滿足好奇心之後,還會乖乖待在這裡?」他指向遠處的某個門扇,那是對方安排外來者的住處,「有時候合作總比排外來得強多了,要知道西邊那群研究狂的腦袋都不錯,只是大部分的西塞人對機械的熱情大過一切,不然妳覺得大陸的產物只有機械這一塊被他們完全掌控嗎?」
他見德里娜開始思索的神情,繼續說:「要知道西塞人是大陸中『沒有力量泉源』的種族,但他們卻能運用優秀的腦袋穩穩盤據大陸的一方,最主要的是──西域的聯邦沒有信仰,只有對知識與創新的渴望,要說最不可能與我們為敵的可是西塞人。」
德里娜並沒有因他的說法而鬆開眉宇,不過還是把話聽了進去:「……我會考慮。」
「那我就送妳一個餞別的禮物吧。」提議沒有遭受到強烈排斥,羅伊心情愉快的探出手,一晃眼兩指間便多出一塊拇指大小的晶片,拋給了對方,「我認識的一名西塞人剛好也在森林活動,這是她的通訊方式,就看妳願不願意跟她聯絡……或者直接送給弗蘭德也行。」
「……你是在勸我給那個西塞人尋求救援的機會?」德里娜無語的瞪著他。
「自己掌控住總比有人在妳眼皮子底下偷偷來的好,要知道西塞人的『科技』總有辦法找出漏洞趁虛而入。」羅伊擺了擺手,朝門口走去,「那麼祝妳好運,希望下次回來還有幸見到妳的村莊還好好的……不、說不定我不會再回來了。」
不等後方的人理解他說詞的真正含意,羅伊踏出神廟花園,轉頭就見凱爾靠在門口邊的柱子上,自家狼正興沖沖的不停朝著對方的大腿拱。
羅伊抽了抽嘴角,他家白狼哪時這麼黏人的?
被騷擾的有點煩,本闔眼小憩的凱爾不耐望向腳底下的白團子,納特見狀立刻躺下露出肚皮,眼巴巴的瞅了回去,活像是鄰家少根筋的傻大狗。
凱爾默然了一會兒,伸出腳輕輕的踢了踢納特柔軟的肚皮,在期待的獸瞳下張開口:「小白,別鬧。」
於是羅伊有幸見到自家狼充滿不可置信的瞪大眼,重新站起來,相當有節奏的倒退幾步跌坐在地,一臉遭受巨大打擊的模樣,活靈活現的演出完美詮釋了牠的心情。
「噗──哈哈哈!小白,這個名字不錯!」羅伊不客氣的笑出聲,惹來白狼委屈的嗷嗷抗議,凱爾這才注意到人已經出來了,偏頭就看見對方耳後被翠綠寶石裝飾的小辮子,愣了愣。
「嗯?這是帕利艾斯的『眼睛』,你可以把它當成一個不需要消耗太多力量的遠程監視工具。」羅伊看著青年的目光,全然不在乎的聳肩解釋,上前拍拍納特的頭顱。
「該走了,芙依家你還記得吧?小、白?」刻意再唸了一次新綽號,羅伊忍不住又笑了聲,納特不爽的低吼,也不顧自家主人離牠很近,直接變身,企圖用突然變大的身軀撞倒幸災樂禍的傢伙。
對從小到大生活在一起的白狼性格瞭若指掌,羅伊說完的剎那便退了開沒讓對方得逞,納特氣憤的用力推了推主人的胸膛不肯罷休。
「行了,該走啦。」
可惜牠家主人完全無視牠的悲憤,穩穩站著讓自己拱幾下後,便敷衍拍拍牠的腦袋,拉著青年爬到自己的背脊上了。納特忿忿的想甩開,又擔心另一人身上的傷會受到影響,只能用力刨土發洩鬱悶。
沒心沒肺的主人涼涼的說:「如果爪子癢等會兒到芙依那你可以去撓牆。」
嗷嗚──!納特生氣的嗷叫,牠的腦袋可不能三百六十度往後轉去咬人,憋著一口氣直接衝入森林中,一點都不想管背上的人準備好了沒有。
面對突如其來的晃動,羅伊早已習慣的壓低身子想要緊貼狼軀,只不過這回他面前坐了一個人,整個身體直接貼緊對方的後背,面頰順勢埋入了肩頸。
「放開!」凱爾惱怒的低吼從喉頸發出震顫,羅伊感覺到底下的軀體繃直,得寸進尺的用下巴故意磨蹭了一下。
「那可不行,你也不想摔下去或者被樹枝給打落吧?納特雖然動作靈巧,但不配合牠的身段,牠可無法顧及背上多出的『東西』做出適當的閃避。」
「……」這樣的肢體接觸比之前更加緊密,肩上騷動的熱源使凱爾非常不舒服,他猛地抬起身,感覺到後方的人被這麼一頂猝不及防的發出吃痛悶哼,心裡才舒坦了點,安安份份的抓好狼不在動彈。
納特矯健地在林中奔馳,整個趴在牠背後的乘客與身軀貼合成一體,白色毛皮上的紋路溢散著銀色流光,形成一層保護殼,每當枝葉擦過都會爆出點點星芒,絲毫沒有觸碰到他們三個。
羅伊無奈的忍著剛才不小心探出保護範圍被樹枝擊打到額頭的疼痛,也許該慶幸自家狼還沒開始加速,否則肯定被抽出一道血痕。
他充滿委屈的擱在對方的頸間嘟噥:「你可真狠心啊,親愛的凱。」
「閉嘴,除非你想摔下去。」對方吐出的熱息輕撓在頸邊讓凱爾一陣雞皮疙瘩,繃緊的聲線惡狠狠地警告。
「我可不相信你能忍到目的地還不把我推下去,不如來聊一聊分心一下不是挺好?」羅伊撇撇嘴,貼在人的身上他可是很清楚那肌肉緊繃的力度,就算抓穩了納特,對方再給他這麼一下肯定是吃不消。
凱爾非常排斥的悶哼:「我們沒有什麼話題可聊!」
「但是我有問題想問。」羅伊厚臉皮的接著話,帶著笑放輕聲音:「我想知道那時候我不插嘴,你會怎麼做?」
凱爾沒有馬上回答,羅伊能清楚聽到對方有些沉重的呼吸,由急促逐漸平緩,他感到有些神奇的挑眉,不太能理解這個暴躁的傢伙為什麼突然能好好的克制情緒了?
凱爾自己也弄不清到底是怎麼回事,從德里娜那兒開始,身後的人不斷在話題上找碴,似乎想把他引導到某個答案去,一察覺這樣的意圖,除了肢體接觸使人焦躁外,心中燃起的惱火在悶燒,卡在一個不上不下的尷尬境地讓人鬱悶。
「……我會讓她無法追上我們,然後離開。」他終於開口,不等身後的混蛋說些什麼,咬牙再度強調,「我不會殺人,但是打斷一個人的腿我還是辦的到。」
「即使會引來追兵你也會這麼做?」
「當然,只要能阻止他們追上,我會繼續這麼做!」
「你可真殘忍,這裡可是森林,你覺得被你弄殘的人能活著回去,而不被飢餓的野獸給活生生咬死?」
「你用不著激我!」悶聲低吼在耳邊轟鳴,羅伊聽得出凱爾隱而不發的憤怒,「追兵不只一個,總會有新的追上來,到時候他們不可能放著那些人不管。」
「你真的能肯定?」
故作神秘的懷疑語調很能勾起不確定的驚慌感,彷彿逐漸加熱的火焰又添了一把柴,炙熱的灼燒使凱爾忍無可忍的大吼:「他們不會!沒有死傷他們沒有理由窮追不捨!」
「不,親愛的凱,我說的不是他們會繼續追上來這回事。」古怪的笑聲令人寒毛直悚,羅伊輕柔的話充滿惡意:「我是說──你真能肯定你自己下手能分出輕重,而不會導致追兵還沒等到同伴來而提前死亡?」
風聲驟停,撞擊力直衝胸口,羅伊趕緊翻下身,緊追而上的沉重壓力直接把他撲倒在地。
也許該慶幸自己主動當了肉盾?天曉得這樣的衝擊力會不會又導致某人的傷口又出血?羅伊沒有反省的想。
「我說過我不會殺人。」
猩紅色的瞳仁直勾勾的盯著他瞧,薄唇帶有一絲血痕,那是對方自己咬傷的,不知怎的羅伊並不感覺凱爾是出於憤怒而做出如此舉動,緊抿住的腥色彷彿是一種被誤解的委屈。他突然覺得那道傷痕有些礙眼,伸手直接抹掉多餘的顏色,露出略微紅腫的下唇,沒有意識到這動作在另一人眼中是一種挑釁。
喀喀!手掌傳來骨頭錯位的響聲,羅伊瞇了瞇眼,絲毫不懷疑那隻攫住自己的手會把他的骨頭給捏碎,終於肯出聲挽救:「親愛的凱,你知道嗎?你曾經抓住過我。」
突兀的一句話讓思緒混亂的凱爾愣住,羅伊沒有放過這個間隙狠狠朝對方的頭撞上去,趁著人被撞懵時,後方納特配合的咬住青年的後領往後拖,他抓著機會擺脫了束縛。
羅伊揉了揉發疼的撞擊部位,一邊拍掉沾到衣上塵屑道:「還記得當初你說過什麼吧?你說你死也忘不了我的『聲音』,這一點很奇怪。」
「你明明揭過我的紅袍,看過我的臉,但是你不記得──噢,也許萊拉普斯的瘋子隨便忘記一些事倒是挺正常的,但我不覺得一個血海深仇的死敵會被你從腦袋裡拋掉。」轉了轉麻痺的手確定沒受傷,他把多天相處累積的疑惑一一點出,半自言自語的推測:「但是你忘了,為什麼忘了?我能想到的只有赫薩特的那群蠢貨暗地裡對你做了些什麼……啊哈、就算你有那個騎士長為你擋著,也難保不會被趁虛而入。」
「我不想聽你解釋!」凱爾推掉還咬著自己衣服不放的狼腦袋,繃著木然的臉試圖藏住內心的驚疑。
「我只是很疑惑,你現在真的是清醒的嗎?」羅伊走向前,想要從對方的眼中找出一點蛛絲馬跡,「我到現在還是不太相信你對待一個仇人的態度會如此溫和,就算我的『眼睛』能影響你的判斷──套用你之前警告的一句話,你怎麼沒有先把我的眼睛給挖掉呢?」
他看著凱爾緊抿著唇不肯回話,瞬間沒了針鋒相對的興趣,直接越過對方走向一座兩層樓高的紅磚房。
反正等會兒他就會知道結果了。
紅磚房前有一座小巧的庭院,被同為紅色磚塊砌成的矮牆圈起,紫藤將圍牆當成了棚架向上攀爬,盛開的一串串花朵從頂層垂落,成為了自然的裝飾。矮牆之間的鐵柵欄是半敞開的,羅伊大剌剌的進入,來到一扇古銅色沒有門把的門扇,也不覺得這像塊光滑鐵板的門有什麼不對。
羅伊先是轉頭往思緒飄忽的凱爾瞅了一眼,想了想還是不出言提醒,帶著惡作劇的心思按下了門邊的紅色按鈕,然後熟練的摀住耳朵──
轟!
爆炸聲帶動地面晃動,變回原本大小的納特立刻垂下耳朵,對於被突然的聲音摧殘相當不滿地咆哮一聲,一溜煙鑽回樹林不知跑到哪兒去。
轟隆作響連帶驚醒了凱爾,因來不及做好防禦措施被巨大的轟鳴聲給震的頭昏腦脹,用力甩了甩頭企圖緩解下來,卻還是遺留了短暫的耳鳴。
他重新看向紅磚房,古銅色的門扇呈現一個不自然的凸出形狀,羅伊沒有取笑自己的反應,只是單純的敲了敲門上變形的小弧度,懶洋洋的喊:「裡面的,死了沒有?」
咔咔,金屬摩擦在石料上的聲音令人牙酸,羅伊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氣定神閒的退離到矮牆邊,可憐的門扇很配合的轟然倒下,在地上發出沉重悶響,揚起的塵煙與門內散出的白色霧氣融為一體。
「羅……伊……」哀戚的悲鳴從屋內傳出,配合上被濃霧包裹的黑漆漆入口,彷彿下一秒就會有鬼魂飄出。
羅伊沒有被這可怕的呼喚給嚇到,嫌棄地看著那片濃霧,決定再站遠一點,盯著裏頭晃動的黑影雙手環胸:「大白天的不要裝神弄鬼!」
黑影受到刺激般抖了一下,隨即帶著粉色流光衝出,直逼羅伊面門,淒厲的尖叫再度讓凱爾覺得腦仁生疼。
「嗚嗚嗚……我差點就成功的!就差一點!」
啪!羅伊伸出手,掌心準確的擋住衝過來的那顆頭,偏偏對方不肯放棄,雙手洩憤似的往前撈,企圖要在眼前的人身上抓出好幾道印子。
「為什麼你要按鈴!為什麼!!羅伊你這個討厭鬼!!!」聲音繼續悲憤的哭喊。
「是你自己不專心,怪我囉?」始作俑者掏了掏耳朵,事不關己。
「我不是說過這幾天不准打擾我的嘛!你根本就沒有再聽!沒有!」
煙霧終於散盡,凱爾這才看清來人的樣貌,是個披著白色大掛,身形較為嬌小的女孩。
粉紅色,這是凱爾的第一印象。
女孩及腰的馬尾以及那雙生氣閃爍的眼睛通通都是粉紅色,晃動的髮絲在樹林透出的陽光下呈現出櫻花飄落般的淺粉,搭上小巧的臉蛋,整個人看起來像個洋娃娃──如果他的眼睛沒出錯的話,女孩的皮膚似乎也帶著一點點粉紅色……?
「給你賠禮總行了吧?」此時羅伊又開口了,在女孩二度發飆之前從身上掏出了一個裝滿半瓶紅色液體的小玻璃瓶,對方突然安靜下來。
「可以辦正事了嗎?」看著目光完全被吊在手上物品的人,他惡意的將瓶子往右移去──那雙閃閃發光的眼睛隨著他的動作一起偏到了右邊。
女孩吞了吞口水道:「那、那個是我想的那個東西嗎?」
「你研究一下不就知道了?」挑眉,他把瓶子拋了出去,見對方手忙腳亂的接住。
「不要亂丟珍貴的樣本!」女孩像是護著什麼心肝寶貝似地小心翼翼將瓶子放入胸前的口袋,滿足的拍了拍,這才轉眼望向羅伊身後的人,那雙眼睛更亮了。
「啊啦,好漂亮的顏色!」
還沒理解對方吐露的句子,凱爾就見到那雙粉紅色的大眼快要撲到自己身上。
「吶吶,我是來自伏拉卡域的祈斯‧芙洛蘭傑,看你是帥哥的份上你可以叫我的小名芙依呦!對了,你叫什麼?要不要跟我交換一根頭髮啊?」芙依迅速的從頭上拔了一根粉紅色的髮絲就要遞上,眼巴巴盯著比自己整整高出一顆頭的凱爾,令他汗顏的退了幾步。
「欸不要害羞嘛,在我們那兒交換頭髮是基本禮──哎喲!」女孩隨意紮起的大馬尾被羅伊不客氣的拉住,制止了她將整個人黏在凱爾身上的舉動。
「我帶人來不是給妳做研究的,我拜託妳的事做完了沒有?」
「小氣!讓我認識一下有什麼關係嘛!」
「再說我就不幫妳找樣本了。」
「啊啊啊啊!你討厭!!」
凱爾無語的看著稱作芙伊的女孩生氣的跺了跺腳,十分不甘心的指了指他們倆高喊:「不管不管!至少你們進來喝杯茶再說!」
這次連羅伊都還來不及反駁,女孩絲毫不避諱地拉起兩人的手就往房裡帶,期間他能看見旁人臉部抽了抽,似乎對於這種行為相當無奈,並湊到自己耳邊怕被人聽到的低語。
「奉勸一句,待會兒她拿出的東西最好都不要動。」
凱爾沒有應聲,揉了揉太陽穴,感覺頭還是很疼,被震那麼一下所有的思緒都散個乾淨,只能拋出一個現下的疑問:「她是什麼人?」
「當然是西塞人。」羅伊看了眼青年困惑的表情,明白對方遲疑的是什麼,「西邊的瓦爾西聯邦是多數人種組成的,雖然灰色皮膚的西塞人比例比較高──不過他們似乎都認為自己才是最正統的西塞人,所以報上名號前都會先表明自己來自於哪個地域。順帶一提,如果想跟西塞人打好關係最好不要混淆他們是哪裡人。」
屋內因剛才的爆炸一片狼藉,女孩走向前,不客氣地把散落一地的儀器踢到角落,將躺在地板上的櫃子給導正,最後在一面牆那兒找到了桌椅搬回了中央擺放好,也不知道這屋子裡的家具到底是用什麼材料製成,在爆炸中居然沒有一絲傷痕,頂多稍稍變形了點。
直到他們落了坐,芙伊端出茶水點心的那一刻,凱爾深刻明白羅伊的警告是怎麼回事。
粉紅色,通通都是粉紅色。
他沉默地看著茶杯裡那個不明的粉色液體,上頭還滾著桃色氣泡,盤中點心紅粉交錯,甜膩奇異的香味刺激著嗅覺,濃得令眼神發昏,他忍住想打噴嚏的舉動,不動聲色的將東西往前推了推。
「哈啾!芙伊妳這傢伙又加了什麼奇怪的香料?妳想毒死我嗎?拿開拿開!」羅伊倒是相當不客氣地把東西通通推走,一臉嫌棄。
「沒禮貌!這是我好不容易研發出的特殊配方呢,明明就很好吃!」芙依不滿的抗議,她隨手拿起了一塊草莓色餅乾塞進嘴裡,發出喀滋喀滋的聲響,將視線轉向了另一個人。
「唔?帥哥你不嚐一點嗎?」
「……我不餓,謝謝。」凱爾略為尷尬的抽了抽嘴角,他發誓他眼角的餘光看見羅伊那個該死的傢伙在偷笑!
「行了,可以說了吧?上次我給你的藥怎麼樣了?」忍住笑意,羅伊沒有多言,直奔主題。
提到正事,芙依拍掉沾上的餅乾屑,板起臉哼哼:「我還想問你到赫薩特幹什麼去了?沒完成任務卻弄到赫薩特極難獲得的管制藥品,連夏彌都不知道怎麼評價你了……」
她嘟嘟嚷嚷的碎念,邊從一個變形的櫃子拉開抽屜,直接拿出了三個玻璃瓶擺到了桌上,凱爾瞳孔微縮,認出自己藥物的瞬間便伸手要拿,然而一隻大手迅速的將他的手按回了腿上,撇頭就看到那雙金眸審視的瞅了過來。
「急什麼?」羅伊警告似的哼笑,敲敲桌面拉開芙依好奇的目光說:「妳說這些是管制藥品?」
芙依沒有注意到他們桌底下的小動作,歡快的回答:「『沉眠』和『忘憂』有聽過吧,他們分別被參入安眠藥和抑鬱劑裡了,」她指了指白色瓶蓋與黃色瓶蓋的藥罐子,「雖然某些『特殊需求』的藥方會這麼開,這樣不僅能加強藥物效果也不會致命,但是我觀察過這兩個蓋上的磨損痕跡很少,但消耗量卻多上了許多……嘖嘖嘖,那兩副藥的副作用可是很強的,短時間攝取大量藥劑,真不曉得那個人還活著沒有。」
羅伊感覺到掌心下的皮膚一陣冰涼,若有所思的看了旁人一眼,就見凱爾臉色變得非常難看,似乎也才剛得知這些藥到底是什麼玩意兒,他又拋出了問題:「副作用是什麼?」
芙依聳聳肩,「記憶喪失、精神失常、情緒不穩、思維混沌,嚴重的話不是發瘋就是變成白癡,不過我看那傢伙應該還有救,畢竟看這消耗量也不至於到達那種程度,而且恰好又被最後一昧藥給鎮住,某方面來說其實除了記憶會有缺損跟思想遲鈍一點兒還真沒什麼大事。」
羅伊懷疑地望向最後一個紅色瓶蓋的藥罐子,裡頭的白色藥片只剩下三分之一,比其餘的藥足足少了一倍多,問道:「妳說的是這瓶藥?它也是管制藥品?」
芙依無辜的眨了眨眼,「不,這是前年赫薩特開發出的新型藥劑,比民用的血脈抑制劑效果還來的強,維持時間更久,據說這是他們限制赫薩特罪犯最有效的一種天賦麻醉劑呢。」
「副作用呢?」
「哦,這藥能抑制血液中的一種活性酶,導致天賦會陷入沉眠狀態,因長時間血液循環沒有感應到天賦帶來的特殊能量,所以肉體會逐漸習慣『無天賦』狀態下的環境,體質慢慢恢復成最初始的狀態──也就是說,如果停藥後恢復天賦的話,有一段時間不能施展過大的力量,因為天賦跟體質不協調,很有可能造成反噬,這可是所有血脈抑制劑的弊病。」
「這藥沒被加過料?」
「沒有啊,它可是裡面唯一一個正常的藥啦。」
羅伊皺起眉,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女孩的回答讓他有種遺漏什麼的感覺,抬眼便看見凱爾微微啟唇,又闔上不語的遲疑表情,更加困惑。
「欸?帥哥你怎麼了?不舒服嗎?」芙依延著羅伊的視線看過去,察覺了另一人的不對勁,好心的詢問。
「這些藥的副作用不能想點辦法?妳說的記憶喪失還有沒有復原的機會?」羅伊直接把女孩伸過來的頭推回去,不客氣的問。
芙依捂著頭不滿的噘嘴:「最好的方法就是強制停藥,讓患者自己挺過副作用的那段時間就能慢慢復原,至於記憶缺損的部分嘛……有些人可能故地重遊一回就能想起來,有些人可能需要一點強烈刺激才會撿回記憶殘片,如果這些都無法恢復記憶的話,那我想就沒有可能啦。」
羅伊皺起眉,三瓶藥的結果都出來了,但並沒有讓他覺得滿意,卻也想不出哪兒不對勁,這時凱爾冷冷地掃了過來,「滿意了?可以把東西還給我了?」
「天啊!這東西是你的嗎?」芙伊驚呼,本是欣賞帥哥的目光開始帶有研究性質的意味,像是在看一個稀有生物:「你看起來挺正常的呀?不介意的話我給你做一次身體檢查吧?放心是免費──唉呦!」
羅伊再次抓住甩動的粉紅色馬尾,一點也不憐香惜玉的把黏上去的女孩拉了回來,不悅道:「我說過我帶人來不是給妳做實驗的!」
女孩摀住被扯痛的頭皮控訴:「嗚嗚嗚!你好過分!你怎麼可以打斷我向帥哥取得樣本的機會!」
羅伊無視女孩的抗議,看著青年哼聲:「既然都知道你自己吃的是什麼,你還想要回去?」
「我只要血脈抑制劑。」凱爾咬牙,狠狠的瞪了過來,沒過一會兒又受不了的撇開視線。
「哦……但是我不同意。」羅伊摸摸下巴,故意沉吟了很久才開口拒絕,惹得對方重新瞪視。
他嗤笑,不等人開口直道:「親愛的凱,你再這樣抑制你的天賦要怎麼去找人?我同意協助你找人可沒說要當你的保鑣啊──芙依,我記得你這兒有高速恢復藥劑吧?那傢伙被壓制天賦導致傷口到現在還沒有復原,這可需要妳的幫忙。」
「要我幫忙可是要有代價的!」芙依不滿的抗議。
「妳想得美,要幫忙還是要我告訴伊蘭斯妳在這兒偷懶,自己選一個!」
「啊啊啊!你真的是討厭鬼!!全世界最討厭的討厭鬼!!!」女孩幼稚的大罵,卻還是乖乖的轉過身翻箱倒櫃,拿出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工具朝著凱爾招招手。
凱爾先是剮了羅伊一眼,才沉下氣將繃帶解開,芙依看了一眼傷勢的情況,邊打開一旁的鐵盒子,從整齊排列各種不同顏色的管狀液體中挑出了其中一樣,再三道爪痕附近的肌理進行注射。
藥劑打入了血管,傷口開始有些刺,再來是一種奇異的麻癢,凱爾微微蹙眉又鬆開,知道這是藥效開始發揮作用,深紅色的爪痕開始越來越淺淡,逐漸趨於膚色,芙依確認傷口完全癒合後嘖嘖稱奇:「忍耐力不錯嘛,要知道加速癒合傷口可不是什麼好受的事,不少人用這種藥都會哇哇大叫想要抓破傷口呢。」
羅伊看著視線還落在藥瓶上的青年,不怕再次把人惹毛直接把對方注視的藥罐子收到懷裡,屏蔽掉殺人的視線朝女孩哼了聲,「話還真多,上次我扔給妳的裝備修得怎麼樣了?」
一聽到問句,芙伊水汪汪的粉紅色大眼立刻瞇起笑意,幸災樂禍的意思相當明顯,甚至還故意用手成刀刃狀,假意的在自己頸邊劃了劃:「你完蛋了,夏彌她看到後很生氣,她說你最好過去跟她解釋清楚。」
「我也是逼不得已好嗎?弄壞東西又不是我的錯,把這次地址拿來!」羅伊白了一眼,無視對方欠揍的表情,伸出手不客氣地討要。
「哼,夏彌的東西多耐用我是很清楚的,能被你弄到壞……嘖嘖,你是被凶獸追啊?」芙伊從口袋抽出了一張具有金屬質感的黑色卡片交給了對方。
「是啊是啊,的確是被『凶獸』緊追不捨,還差點被他給撕了呢。」羅伊相當配合女孩回應,抓起凱爾的手往後門走,「飛行器就借我用用啦,反正你也沒要進城吧。」
「你哪次不是用我的飛行器的!喂!我託夏彌幫我準備的材料記得一起帶回來啊!」女孩拉高了聲音提醒,羅伊擺擺手表示知道了沒再回話。
芙伊家的後院很寬敞,花花綠綠的植物生長在規劃好的地區上,呈現了一個自然的風景,沿著石磚小路向前,很快就能見到飛行器靜靜地停在了植物圍繞形成的小型廣場上。
飛行器如碟子般的圓環身形很大,一踏入就被古銅色的金屬空間給包裹,不管是天花板還是地上都刻滿了奇異整齊的花紋,圓弧的邊緣貼著黑色長椅,延伸連結到前方紅銅色的操控儀。
羅伊鬆開手,慢了半拍才察覺一直被拉著的青年居然沒有甩開自己,他狐疑的轉頭,凱爾糾結不定的表情就這樣暴露在自己的視線中,甚至沒有注意到有人正在看著。他揚起眉,也不急著詢問,反正等等啟程的時候有的是時間。
來到了操控儀前,他摸上操作盤的邊緣,敲了敲上方的金屬材質,雖然駕駛過不只一次這個交通工具,卻還是忍不住感嘆:「幸好不是什麼粉紅色,否則我還真不敢開進城。」
「你對粉紅色有什麼意見?要不是噴漆會影響漂浮刻印我早就把它弄得很漂亮了!」
一道聲音在封閉的空間中響起,羅伊頓了一下,反手摸上了操控儀的下盤,摘下了一個黑色的圓型疙瘩:「芙伊,我怎麼都不知道你有裝竊聽器的嗜好?」
「沒禮貌!什麼竊聽器!這是夏彌後來改裝的通訊器!要知道這次秋獵出現的變異種毀了不少通訊塔,她特地做出幾個連結私人網絡用的,不過只有刻著相同迴路的通訊器才接的通就是啦。」芙依為自家姊妹抱不平,「還有剩下的藥你不要我就收下啦,不過你拿的那一個沒問題嗎?難不成那個帥哥的樂園還沒成形?那我建議你還是把東西給我的好,還沒成形就代表還沒完全上癮,反正我看他早就挺過副作用最強烈的時候啦,也不需要那個藥了。」
羅伊挑起眉,似乎終於找到不對勁的源頭,「樂園?什麼意思?」
芙依嗤了聲,不用想也知道對方肯定翻了個白眼,「只有一種藥物的輔助治療用品會稱作『樂園』,你不是也很清楚嗎?」
他聽見了一聲急促的呼吸,一直佇立在後頭的青年面色蒼白,羅伊瞇起眼確認般的詢問:「關樂園什麼事了?」
女孩說的話帶著電流沙沙的雜音在密閉空間中非常清晰,滔滔不絕地道:「唔?那個血脈抑制劑的瓶蓋還藏著藥粉呀,雖然有細篩兜著,不過隨便敲幾下就會灑進去啦,要不是藥片上的粉末被檢測出不同物質,我還想不到上頭還藏了其它藥呢。」
──最後一樣藥物並不是血脈抑制劑,他抓到了當時芙依快速否定自己的問題時的異樣感。當然,藥也沒有被加過「料」,只是正大光明的放在同一個藥瓶裡,芙依的說法也沒有錯……最後一塊拼圖拼湊起來,所有事情都說的通了。
思至此,羅伊似笑非笑的勾起唇:「哦……那是什麼藥?」
「都說了這麼明白我才不相信你會猜不到!」
凱爾在羅伊意味不明的注視下變得僵硬,對上金眸的那瞬間別過頭去,同時通訊器裡頭失真的嗓音歡快的公佈了答案──
「那是『伊甸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