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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璀璨的金色是隨風搖擺的麥田,飽滿的穀粒壓彎了麥桿構成寧靜畫面,吸引渴求安定的靈魂踏入那片金色海洋。流轉不定的金如同一種沉澱下來的蜜,在陷入的瞬間渡了一股一股溫柔的甜,忘卻了不安、忘卻了傷痛。
大火燃燒的熱度灼傷了心臟,過於明亮的金色染上赤紅的光,留下一片灰褐色的荒蕪之地,火星毫不留戀地拋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靈魂,乾燥以及毫無生命的焦土在寂寥的荒地上醞釀著孤單。
焦躁、恐懼、不安,渴求不得的焦慮無時無刻挑動著心弦,膨脹的思念逐漸瘋狂,襲捲了所有情感,包括至死方休的仇恨,成為致命的癮。
想念著那雙金眸、想要看見、想要觸碰……想要重新納入懷裡永不放手。
最後,強烈的念頭隨著夢境一同回到了現實,緩緩甦醒。
「砰!」
這已經不知第幾次夢醒而憤怒捶打床鋪發洩情緒了,凱爾忿忿地咬舌,溢散的鐵鏽味難得沒有造成不適,反而成為讓自己能迅速清醒的源頭──而不是在醒來後尋不到他想看見的金色而感到急切的心慌。
該死!第一次迷失在那雙金眸的時候他就該察覺的!
自從獵殺魔狼回來之後,他的情況就越來越糟,沉寂的血脈開始找回最初的活躍,隨著情緒共鳴而劇烈起伏,恨不得放大所有情感逼人失去理智。他非常懊悔當時怎麼沒有堅持取回他的藥──都是那該死的眼睛!
現在說什麼也來不及了,他只能趁洞窟主人不在的時候東翻西找,任何一個角落都不肯放過,就連岩壁也要敲打一番試圖找出可能潛藏的暗閣。
最後結果依然是毫無所獲,他頹然放下手坐回床邊,摸上岩壁與床鋪之間的縫隙,在這期間又多了三條豎線。
腦袋傳來突突地疼痛,求而不得的渴望化為一股想要破壞的衝動,他難受的喘了口氣,拉起藏在領口的繩鍊,不安婆娑著牙墜上纏繞的金色紋路,顫抖的唇瓣無聲碎念著一個名,凝視墜子的湖水綠眸逐漸安定下來。
──但是不夠,遠遠不夠……自從出現了更接近他弟弟的金色,鍊墜克制情緒的效果就日漸低落,他咬了咬牙,不停勸慰自己必須忍耐,已經忍耐兩年了,他做得到的。
凱爾收回了鍊子,煩悶的扒拉了一下有些凌亂的金色髮絲。要不是對方的提問驚醒了他,也許他根本就沒注意到距離上次服用藥物的時間遠遠超過了能忍耐的預期──全都歸功於那雙金眸。
十八天、哈!他喉間咕噥著輕嘲的笑,似乎是在佩服自己居然這麼久了還沒直接發狂,更惱怒於這對他十分不利的境地──尤其是默認那莫名其妙的遊戲條件之後。
還在思維掙扎的凱爾並未計算好洞窟主人回來的時機,來不及收拾翻找過後的殘局,他現在絕不想見到的人就這樣掀開門簾踏了進來。
羅伊略帶驚訝的掃視好幾處凌亂的地方,望向陰鬱神色的青年說:「親愛的凱,你最近好像對我的巢穴很感興趣?」
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擾,凱爾回過神,像是到了極限不想再掩飾,急促的輕哼:「我只是試圖找回我的東西。」
「哦?你想要你的隨身物品?你其實可以跟我商量的。」羅伊揚眉,擺出一副隨時任意效勞的表情。
他撇過頭克制自己不去追隨那抹金色,鄙視道:「問了你會把東西還給我?當我傻嗎?」
羅伊聳聳肩,相當無辜的說:「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呢?」
不耐煩這樣周旋的對話,他腳用力一蹬,緊迫的步伐迅速拉近兩人的距離,墨綠色瞳仁隱約晃過血紅的光,凶戾的眸色觸及了對方的視線,極度不信任的質問:「那行,你把我的藥放到哪裡去了?」
果不其然,羅伊充滿遺憾的回應:「我說過你的藥暫時不能吃。」
他怪異的哼笑,學著對方的語調刻意上揚了一度:「啊哈、你也說過你會告訴我原因?」
「我還以為你比我還要更清楚?」羅伊挑眉,向前傾了傾,使得兩人更加逼近。放大的金曈令凱爾本能的後退一小步,在分神之際腰部傳來了禁錮的力道,他驟然一僵,還沒反擊之前對方的掌心靈巧的探入衣襬,狠狠壓在傷處,力道之重使他倒吸一口氣。
「你的傷復原速度慢的不可思議,前幾天才稍微正常了點,也許你可以告訴我你那三瓶藥到底是什麼?」羅伊仗著他不敢做出更大的動作引發傷處的疼痛,靈活的手指拆掉纏在上頭的繃帶,三道爪傷很快呈現出來,雖是已長出新的血肉,但三條深紅色切過腰腹的肌理看起來相當猙獰。
凱爾低哼:「安眠藥、鎮定劑、還是抑鬱劑?我還以為你也知道沒那些玩意兒我不可能撐到現在還沒發瘋?」
「但是我想你需要的藥物並不是上述的任何一種,對吧?」羅伊認真的瞅向人,露出懇求的眼神很快吸引住他的視線,儘管語氣並不是那麼一回事,「也許你能告訴我你真正想要的是哪一瓶藥?」
湖水綠瞳的紅光漸漸消彌,撲騰掙扎了好一會兒還是敗在金色眸光之下,凱爾不甘的咬了咬牙:「是血脈抑制劑,見到我傷勢的情況你還猜不到?」
羅伊懷疑的拉高了尾音:「只有這樣?」
「不然呢?你可以放手了?」凱爾白了一眼,一感覺腹上鬆下的力道立即推開人,也不顧裸露的傷口直接把衣擺拉下。
「還沒換藥呢,你急什麼。」羅伊略帶無奈的看著人,像是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哼,既然抑制劑的效果變弱了,我還需要那種東西?」他先是嘲諷的瞥了一眼,隨即嘖了聲又撇開視線。
「凱,別鬧。」
少了前綴的形容詞,羽毛般的嘆息牽出一絲寵溺的味道,凱爾瞬間起了雞皮疙瘩,在被對方親暱的稱呼給噁心到之時,腰腹驟然受到一股衝擊,劇烈疼痛使他彎下了腰,下秒被人強硬的壓到後方的座椅上。
突如其來的痛令他腦袋一時間遲滯,毫無防備的生理本能表現出脆弱的一面,渙散的湖水綠蒙上一層水光,仰頭見到那抹金色不自覺將清醒過來時壓抑的衝動脫口而出。
「希恩……?」
「聽話。」對方從善如流的接過呼喚,撕裂的疼被溫熱柔軟的東西給碰觸,帶著小心翼翼地安撫,繃緊的神經逐漸放鬆,疼痛轉為刺癢的麻,最後一同消失在重新包紮的白色繃帶裡。
短暫恍神在清醒後憤怒抓住始作俑者的脖頸,凱爾的雙眸染上濃厚的猩紅,瘋狂的戾氣直直射入那抹無所畏懼的金眸上。
該死的──!這個混蛋居然敢直接揍他!
凱爾恨不得直接掐死眼前的混蛋!卻又因那雙眼只能發出虛張聲勢的威脅:「我總有一天一定會挖掉你這該死的眼睛!」
「等你找到你真正想找的人,我倒是願意直接把眼睛奉獻給你。」金眸愉悅的彎了彎,羅伊輕輕拍了拍掐在自己脖頸的手,像是遷就著對方的調皮。
「血脈抑制劑只能壓制你們血脈活絡的程度,通常用在處理傷口上,降低出血激發天賦造成誤傷的可能性。」羅伊輕鬆扳開本就沒有施加力道的指尖,「長期使用只會造成反效果,沉澱過多的藥性也會使血脈遲滯,影響到你們的天賦──親愛的凱,我真不建議你再繼續使用它。」
凱爾咬牙切齒:「那是我的自由!」
「我可不希望帶著一個傷患去找人,等你傷完全好了想怎麼用都不關我的事。」羅伊聳肩,意味深長的看著搖擺不定的綠色眸光,「不過嘛──若不是單純的『血脈抑制劑』就另當別論了。」
羅伊扶在椅子把手上,影子壟罩住青年纖瘦的身軀,瞇起眼審視:「聽說過一種藥嗎?它的特性跟血脈抑制劑很像……但除了降低血液的活性外,它還有其他的功用。」
目不轉睛的眸子閃過了一絲不安,看在眼裡的羅伊喫著笑,知道青年暫時離不開他的視線──或者說捨不得離開,「它能讓服用者精神上以及生理上得到滿足、舒適、快樂,進而忘卻所有的疼痛……所以它曾經也是一種治療用的麻醉藥劑。」
羅伊放柔了目光,專注的看著,青年茫然的眼微微收縮,似乎在做某種心理層面的掙扎,「它之所以令人感到滿足快樂,都是取自於服用者內心的渴求,藉由外界相似之物進行催眠,營造出為患者量身訂做的美好幻境,安撫傷痛……但是,它最終還是成為了禁藥。」
「沒有人知道那藥有個弊端,為了使患者忘記傷痛而過度放大感官接收正面資訊,導致在停用藥物之後,他們不再感到快樂,甚至因此焦慮、憤怒,被各種負面情緒折磨,直到看見當初配合治療用的輔助物品才能安逸。因為他們記住了引領他們進入『樂園』的東西,就算不使用藥物,見到物品也能自我暗示而逐漸安定下來……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指尖肆無忌憚的壓在青年淺薄的唇瓣來回勾勒,沒有受到攻擊這點令他很滿意,更加確定內心的猜測,「如果收走了安撫患者的『樂園』會使他們發狂,不顧一切想要重新獲得,但是反過來說,他們也會為了自己的『樂園』而願意做任何事……所以有不少販售奴隸的商人,開始把藥物投入到調教奴隸身上,效果相當顯著──親愛的凱,你的藥真的是普通的血脈抑制劑嗎?」
湖水綠眸裏頭的波動平靜下來,這出乎羅伊的意料之外,對方沒有情緒的唇角微微勾出不屑的角度。
「『伊甸園』,確實是很有意思的禁藥。」凱爾漠然的揭開答案,挪開在唇邊搗亂的手,看不出喜怒,「可惜你要失望了,我的藥是前年開發出的新型血脈抑制劑,壓制血脈的效果比一般抑制劑還要來的大而已,可沒什麼亂七八糟的副作用。」
「哦,是嗎?」羅伊挑了挑眉梢,顯然不怎麼相信這個說詞。
「你是不是忘記了我的姓氏?從血脈覺醒開始我們就注定會發瘋!」凱爾冷笑了聲,揪住了對方的衣領,這次就算那雙金眸在眼前放大,也沒有讓他再次動搖,「如果能有制止我們發瘋的事物我們會不顧一切去奪得,哪怕只是延緩我們失去理智的時間也好,否則我們寧可毀滅一切!」
「感謝你與生俱來的眼睛吧,」看著男人錯愕的表情,他突然覺得一陣輕鬆,「我得承認我沒料到你的眼睛跟他一模一樣,但是你也別以為可以試圖迷惑我!等找到我的人之後我會好好跟你算上這筆帳!」
「那我只能慢慢期待了?」面對充滿威脅的語氣,羅伊金眸閃過了一絲興味,「那麼為了早點讓你得償所願,也許我該提前一個行程了──不過在離開前總要給領地的主人一點面子,帕利艾斯已經在我這混了三天啦,天曉得是不是來順便監視我們。」
壓迫的氣息一鬆,羅伊離開他的周圍,掀開簾幕示意自己跟上。外頭的帕利艾斯本懶洋洋與納特趴在一塊兒,一聽見動靜立刻豎起了耳朵,抬頭望向走出洞口的兩人。
羅伊打了聲招呼:「呦,這幾天辛苦了啊,這次要麻煩你帶我們去找德里娜啦。」
黑狼站起了身,抖了抖被太陽曬得有些蓬鬆的皮毛,咧嘴伸出一隻爪子往一旁想要爬起來的納特拍下去,將白狼毛茸的頭顱按回了地上,高傲的領著人離開。
納特委屈的甩了甩頭,不屈不饒的站起身跟在隊伍尾端,兩匹狼一前一後形成了一個臨時護送的隊伍。
羅伊鄙夷的看了一眼白狼屁顛顛的模樣,有一搭沒一搭的找著話:「跟德里娜打過招呼後我帶你去見個人,她是我的合作夥伴,在藥學上的水平還算不錯,也許能快點治好你的傷──順帶一提,你的藥也在她那兒。」
踩踏在枝葉上的碎響頓了一下又恢復正常,凱爾平淡的應了聲沒有答話,彷彿沒有注意到這明顯的暗示,羅伊若有所思地掃了一眼,也沒有再繼續試探。
入了冬的邊境溫度低下,卻不至於到達下雪的程度,至少被密林刻意圍出的帕利艾斯村落,在天氣晴朗時還是能曬得到太陽,使得空氣增添了一絲暖和。
德里娜正處在神廟前的花園,年輕族長穿著貼身便服,披著民族風格的拼布長褂,垂在腰間的衣擺分了衩延伸至左右小腿,遮擋住素色的燈籠褲,收束的褲腳綁著藍綠相間的帶子,裸著腳踝踩在草地上,一點都不感覺到寒冷。
他們一進門就見到筆直靜謐的背影站在前方,祭壇上翠綠色貓眼晶石正發著光,在女性披至腰間的烏黑長髮邊緣反射出淡淡星芒,如同祈禱降下的神蹟。
可惜羅伊並不是會在乎對方是否正在進行什麼奇特儀式的人,直接打破了這幅美麗畫面:「德里娜,我們又來啦,也許這一次我們彼此可以把事情通通說清楚?」
「我還以為你會不通知我一聲就直接帶人遠走高飛?」女性回過身,沒有被打擾到而感到生氣,只是輕輕動了動眉梢表達她的驚訝。
羅伊不滿:「我是這種人嗎?」
「北狼我行我素的性格在所有貝琉卡之中是最為嚴重的,你自己都沒有感覺到?」話中帶話的譴責,德里娜撥了撥髮絲,「如果你特地來詢問我出村許可,那麼你應該知道我不會答應,我說過我只為你破例一次。」
「當然,妳只是為『我』破例。」羅伊狡猾一笑,退了一步把身後的青年讓了出來,鼓勵似的拍了拍他的肩,「但是這次說服你破例的是他不是我,所以一點都不干我的事。」
「什麼?」突然被推出的凱爾一臉發懵,為什麼莫名其妙的變成說服者了?
就連德里娜也略微錯愕,相當懷疑的來回掃視羅伊好幾眼:「……你撞到頭了?」
「我好的很,我相信妳不會連給人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就否決了請求,別說妳不信任他,這裡是妳的地盤,真實之眼底下不管是誰都不可能撒謊,妳不覺得在這環境下談這件事在適合不過了?」羅伊白了一眼。
德里娜不可置信的提高了聲音強調:「既然你知道真實之眼的力量,你確定能讓一個外來者……一個傳說中的『萊拉普斯的魔鬼』來說服我?」
羅伊不以為然道:「當然,還是說與其來說服妳,不如直接屠了妳的村走人還來的比較容易?」
「這真是不錯的理由,所以我現在立刻殺了他你也不會有異議對吧?」德里娜睜開了左眼,袖口探出的手臂亮起了古老圖騰,在掌心凝聚出了翠綠色的利刃。
冰冷的寒意帶著殺氣在兩人之間交錯,被掠在一邊的凱爾冷冷地瞥了羅伊一眼,出聲打破了兩人劍拔弩張的氣氛:「我還以為你是來幫忙解決問題而不是來汙衊我的?」
羅伊攤了攤手,不感覺自己說錯了什麼:「我可是實話實說,『萊拉普斯的魔鬼』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如果你說服不了德里娜,也許可以試試看把人宰了再出去?」
凱爾如同被碰了逆鱗的野獸,併出狠戾的光:「我不殺人!!!」
羅伊打了個響指:「啊哈!對,因為你不敢,所以我代替你殺了不少,可是要我幫忙你殺掉我的……唔,半個同類?這可是為難死我了,你不考慮親力而為一下嗎?我可以勉強旁觀不干涉。」
事不關己的冷漠彷彿一個重磅彈,將沉澱已久的風暴狠狠掀起,他睜著充血的湖水綠眸,憤恨的低吼:「紅──帽──!」
羅伊挑釁的抬眉:「我叫做羅伊,這都記不住?」
「夠了!」翠色光刃插在兩人之間,阻止了金髮青年想要撲上去的腳步,德里娜相當複雜的看著對方轉過頭來充滿戒備的目光,以及還沒有散去的淺淡殺意。
「你居然沒有說謊……好吧,我可以考慮他的建議。萊拉普斯的魔鬼,希望你能繼續在真實之眼底下保持你的誠實。」年輕族長抬手在空氣中一畫,晦澀難懂的古老文字在指尖下排列出圓弧神秘的法陣,她用力一握,憑空出現的翠綠圖案應聲而碎。
祭台上的紋路閃過一陣白光。貓眼石之中的墨線裂開,彷若『睜開』了一道豎眼,裸露的翡色紋理之中溢出更加濃厚的翠綠光芒,籠罩住了所有人。
接觸到光線的瞬間寒毛炸起,凱爾能感受到一股窺伺的視線進入他的體內,內心如被強行撥開了防禦的殼,赤裸的呈現在那塊石頭面前。
接著德里娜一句話定住了他逃跑的衝動:「萊拉普斯的魔鬼,你可以開始說服我了,告訴我有什麼理由放你離開村落,而不是終身囚禁你、或者處決你,為貝琉卡的子民剷除邪惡的禍端?」
凱爾不曉得這翠綠的光到底代表什麼,當女人問起問題時,他有股克制不了的衝動。他想起初次見面被逼問時那種身不由己的厭惡感,忍不住抗拒的發抖。
「放鬆,不只有你,連我被這種光線『看』的時候都覺得不舒服,你只要說出你想說的話就好,當然,你想罵人也可以盡情罵個夠。」羅伊的聲音在旁適時安慰。
德里娜冷冷反駁:「我以為你是要他來說服我的,而不是加深隔閡。」
「我只是實話實說,每個人第一次見到妳的印象可不是那麼愉快的,我相信妳也有被罵幾句的準備──親愛的凱,你沒問題嗎?需要讓你稍微冷靜一下嗎?」羅伊攤了攤手,很直接的吐槽女性,瞥見臉色越來越難看的青年忍不住湊上前搭話。
他看著對方的眼睛說:「如果你需要的話,我不介意你利用我。」
這句話刺激到了凱爾,湖水綠眸閃過了一絲怒氣,用力推開了羅伊低沉的警告:「滾開!別逼我挖了你那該死的眼睛!」
羅伊委屈的瞅向一旁看戲的德里娜:「嘿,這跟說好的不一樣,為什麼是我先被罵?」
被光線照射的人若是在不刻意思考措辭之下,都會在第一時間說出內心所想的話,這時去惹青年無疑是自討麻煩。
德里娜連一個憐憫的眼神都不給,落井下石:「活該。」
凱爾沒在理會兩人,這種不舒服的焦躁只會讓他的情緒慢慢陷入混亂,他從脖頸間拉出了隨身配戴的獸牙墜鍊,視線慢慢集中在乳白色獸牙上的金色紋路,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旁邊又有聲音騷擾:「嘖,有現成的不用,非找一個那麼難集中注意力的金色小玩意兒做什麼。」
凱爾沒有理他,顫抖的指尖想要攥緊墜子,卻又怕捏碎般隱忍著放輕了力道,他歛下眸,唇瓣輕啟讀出金紋勾勒的古老字形,彷彿是在禱告。從頭到尾都看在眼裡的德里娜很快發現那模糊短促的音節似乎是一個人的姓名。
不久,那雙湖水綠眸平靜下來,青年輕輕吻上了被手指捏住只露出上半的牙尖,帶著眷戀不捨的停留幾秒,才把鍊子重新藏回了衣領之中,重新對視的眸光透出了冷意。
他說出了在綠光籠罩下的第一句話:「有一點我很好奇,妳對於萊拉普斯是怎麼看的?」
德里娜對於彼此心知肚明的問題有些詫異,還沒開口,他微微勾起唇,直接解答:「瘋狂的魔鬼。赫薩特的居民一般都是這樣稱呼我們的──那麼妳知道真正『瘋狂』的萊拉普斯會做出什麼樣的事嗎?」
這句話幾乎是透出威脅的意味,在談判上是相當不利的,也許下一秒眼前的年輕族長就會直接提著劍結束自己的性命,但是羅伊並沒有阻止自己的說法。
「希望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而不會後悔我的決定。」德里娜的目光已經帶有濃重的敵意,對方沒有直接拔劍而選擇繼續談話倒是讓他有些意外。
但要他聽從警告軟下態度去取得信任是不可能的事!況且自己早認了萊拉普斯所帶來的惡名,不管再怎麼用言辭去修飾也無法改變既定的黑暗歷史。
威脅,是目前最好的做法。
他沒有理會年輕族長的警告,自顧自的繼續說:「歷代萊拉普斯只要血脈一覺醒就會開始步入瘋狂,只有重要的人才能維持我們的理智不在崩潰──可以是家人、也可以是愛人、或是能讓我們放在心上的任何東西。」
「但是如果失去了能克制我們的『摯愛』,哈、不知道你曉不曉得失去摯愛的那種感覺?」他像是想到什麼可笑的事諷刺笑了聲,「連普通人失去家人都能痛哭失聲,那麼我們呢?我們會直接發瘋!……當然,也是有萊拉普斯強撐了許久才陷入瘋狂,大概最長的紀錄是──兩年。」
也許是大半個月的相處時間,使他也被羅伊那氣死人又愛繞彎的性格給影響,句子做出了短暫的停留,他隨意走到祭壇面前,直視上頭的貓眼晶石,能感覺到『它們』正在對視,他互不相讓的盯著,想要壓過翠綠壟罩的神祕力量。
「很不巧,我失去了我的家人,被奪走了我最看重的摯愛──整整兩年,那麼妳覺得,我離發瘋的時間還有多久?」
這句話很輕,輕的溫柔,卻帶著一股極力壓抑的低啞,德里娜突然感覺到了危險,那是一種被凶獸盯上的寒意,她戒備的微微曲起身,冷冷回應:「看來我現在結束你的性命是最好的選擇?」
青年偏過頭,德里娜清晰的看見那雙湖水綠透露出的猩紅色彩,是被禁錮在墨色泥潭的瘋狂,有一瞬間,她認為對方根本不在乎自己會是什麼決定。
那麼,也許已經沒什麼可談的了。
此時,羅伊突然插嘴冒出了一句:「德里娜,你還記得威奇頓曾經是貝琉卡的故鄉嗎?」
德里娜散開凝聚魔力的手,帶著詢問意味望向隔壁的男人,連凱爾的視線也集中到對方身上。
羅伊聳聳肩,像是在評論一件不怎麼樣的小事:「但是現在不是了,自從威奇頓的貝琉卡被撲殺殆盡後那裡就屬於赫薩特的地盤啦。」
「如果你想說什麼最好給我簡單的說清楚。」德里娜不吃男人這種拐彎抹角的說話方式,厲聲催促。
這讓羅伊略感無奈,做出了稍安勿躁的手勢:「哦,我只是想告訴妳,當年威奇頓會這麼慘可不是赫薩特的討伐軍造成的,他們充其量只是在威奇頓的主城毀滅後來撿了個便宜罷了。」
年輕族長的臉色變得微妙,羅伊知道對方可能已經猜到了什麼,露齒一笑:「北方的貝琉卡都有這段慘烈的傳承記憶呢,那一夜一個城就這樣沒了,而造成這種悲劇的理所當然是萊拉普斯,但是──」
他頓了頓,刻意賣了關子,在德里娜露出一副想殺人的表情才公布答案。
「只有一個人,那一天屠城的只有一個人。」
睜開眼的貓眼石依然飄浮在祭台之上,綠光沒有任何一絲變動,年輕族長的雙眸染上了不可置信。
「發狂的萊拉普斯比起沒瘋之前還要來得可怕,我想妳也不想成為第二個威奇頓吧?雖然赫薩特可不能越過一個國家來收復土地。」該說的都說完了,羅伊閉上嘴巴不在多言,留點時間讓對方好好思考一下利弊。
見雙方安靜下來,凱爾冷冷的看著對他擠眉弄眼的男人,哼聲:「多管閒事。」
羅伊裝出一副緊張兮兮的模樣:「我可是來幫忙的──你不是真的想要屠了這裡吧?」
「我說過我不殺人!」凱爾煩躁的低吼。
「是啊,如果你還能保持著理智的話。」羅伊撇撇嘴嘟嚷,也不怕青年第一個想宰的對象是自己。
「安靜。」德里娜嚴厲的喝住又要吵起來的兩個人,緊皺著眉瞅了金髮青年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詢問:「告訴我你出村的理由。」
凱爾狠瞪了羅伊一眼,勉強壓著情緒悶聲:「找人。」
「贈予你信物的貝琉卡?告訴我他的名,帕利艾斯的力量或許能藉由你的信物為媒介,找到信物主人的動向,到時候你可以委託羅伊幫你將人給找回。」德里娜如此說著,對於放人離開這點還是緊抓著不想放手。
羅伊聽見這個要求立即反駁:「喂!你以為北狼會乖乖讓一個來自不明地域的貝琉卡給窺伺?他不趁妳施展力量的時候反噬就不錯了。」
「這是最好的方法,我不可能放任萊拉普斯到處流浪。」年輕族長強硬的回應。
「就算可能拖累到妳的族人妳也要強制把人留下來?」羅伊有些不高興的嚷道。
「儘管東方的貝琉卡已經沒落,也不要小看來帕利艾斯傳承下來的力量!」
羅伊冷笑:「我從來沒有小看妳們,但是妳太小看萊拉普斯了──還有他要找的人,妳也絕對無法幫上任何忙。」
德里娜看著一直阻擾自己的男人,有些疑惑:「我想這是目前最好的方式,沒有人能躲過帕利艾斯的視線,我以為你很清楚。」
「因為我擔心你強逼一個萊拉普斯說出他的心病會直接讓他發瘋。」羅伊沒好氣的白了一眼。
「我說過我沒有你想的那麼脆弱。」三番兩次被打斷談話,凱爾磨牙忍著想揍人的念頭,壓住德里娜提出條件所滋生的淺薄希冀,緩慢吐露出一個名字。
「非羅希恩,他叫做非羅希恩。」也許是上一次崩潰釋放了累積已久的情緒,在念出朝思暮想的名諱反而沒有再次發狂,羅伊眼神閃了閃,閉上嘴保持了沉默。
「……你早就知道了?羅伊。」德里娜一聽見這個名諱愣了半响,臉色怪異的看著男人複雜的表情,隨即明白了些什麼揉了揉眉心。
「好吧,你成功說服我了,那個人我的確無法幫上任何忙,只有羅伊才有辦法。」翠綠的光線消失了,熟悉的暖陽重新在花園灑下一層薄薄的金光,年輕族長對著凱爾明顯失望的表情,默然了一會兒才道:「你們可以離開,但是你旁邊那一位逃脫不了重大責任,我必須在他身上安上『眼睛』。」
羅伊抗議:「喂!為什麼是我?」
德里娜不客氣的說:「因為你不安分,避免你又搞出什麼需要我破例的事情,我有權監視你一些過分的行為!」
「我離開了也不會危害到你的族群,你安上『眼睛』根本沒有意義!」
「北狼擅長引導、誘拐他人思想,就算你身邊的人沒那個意思,難保哪一天你會說服他暴露東方邊境有貝琉卡生存的事蹟。」
「你這是歪理,我吃飽太閒會做這種損人損己的行為?你要知道我的巢穴在你村落的隔壁!」
「就我的認知,你就是那種吃飽太閒不知道腦殼到底裝了什麼的貝琉卡。」
羅伊瞪著人,大有想打起來的架式,這時凱爾在旁很乾脆的說道:「隨便妳想對他怎麼樣,我沒意見。」
自己的同盟倒向了另一邊,羅伊委屈的控訴:「親愛的凱,你怎麼能就這樣把我給賣了──」
可惜剩下兩人根本不理他,德里娜朝著對方點了點頭,抬手指向了大門:「安上『眼睛』的儀式不能讓外人觀看,帕利艾斯會帶你到外面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