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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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你要記住,萊拉普斯裡的傢伙都不是人,就算是共事也不要與他們牽扯太深。」 那是他開始慢慢接觸到自己職責的歲數,他們家族是負責國家安危的重要存在,同時也是教廷重視的左右手之一──所以他們代代都是騎士長,原本是這樣的。 然而在他父親這一代卻毅然決然地將這個職務拋給了叔叔,自己跑去當了神父,造成了家族上的騷動,要父親給個交代。 但父親卻是面對嚴厲的家法下也閉口不談,家族的人沒了法子,也只能接受讓叔叔來暫時接替這個職位。 同時為了導正這荒謬的錯誤,在他開始懂事的時候就被叔叔帶走,以免這家族被父親的影響下給歪得不像話。 「為什麼?」 這天叔叔帶他參與了萊拉普斯的婚宴,如果說他們是教廷對於庇護著赫薩特人民安全的右手,那麼萊拉普斯就是教廷殲滅一切外在威脅的左手。 但是他很明白,就算他們兩個家族的地位在高,在貴族之間的聲望還是天差地遠。 那群貴族對於萊拉普斯是相當敬畏且厭惡。 「他們是教廷製造出仇恨的容器,待在那裏的永遠不會是正常人。」叔叔冷硬的嘴角因為吐出的話語更加的緊繃。 亞爾曼皺了皺眉頭,望向前方那對幸福的伴侶,高大的男人本是肅殺的臉龐因為身邊溫柔婉約的女性而顯得柔和,他實在是看不出這對夫妻到底是哪兒不正常。 也許在叔叔身邊待久了就會明白了吧?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 「為什麼?」亞爾曼知道跟在叔叔身邊學習這三個字常常脫口而出,而叔叔也會相當耐心的解除他的疑惑,儘管這次的問題帶著不太禮貌的怒意。 最近有在外被魔狼迫害的民族來尋求庇護,但是在調查之下他們似乎與一般狼種曾有接觸過一段時間,但因遭到迫害早已沒與這動物同路很久,通常回歸於國家信仰的子民教廷還是會通融的。 可惜那時上門求助的不是他們家族,而是與他們共事的人──萊拉普斯。 一夕之間,那個上門尋求庇護的族群已在這個世界消失。 「他們曾經與狼有所接觸。」那是他叔叔的回答。 「那只是曾經!甚至是好幾代以前的事!為什麼要將其殲滅!」 「孩子。」面對著他的怒火,叔叔只是闔上了正在作業的公文,湛藍沉穩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彷彿希望此刻說的話能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中。 「這只能怪他們,如果他們找上了我也許能保住性命,但是找上了『那些人』,那麼只是自尋死路。」 「我說過了,萊拉普斯他們不是人,他們是代表整個國家、全體人民對於狼的仇恨,理性溝通對他們而言只是笑話!」 「為什麼?」這問句問得太多,但亞爾曼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怒意,他無法接受毫無反抗之力的人民會遭到殲滅的慘劇。 「這是他們的義務,教廷也不會去管,若真要較上很容易讓我們產生危險,萊拉普斯只要認為我們對於狼的事有任何的動搖,就會毫不猶豫地殲滅,就算自己人也一樣!」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那面對繁重職務也不顯得疲憊的眼神充滿了倦怠無力感,將他的怒氣硬生生堵在心口。 「所以,孩子,千萬不要跟那個家族的人接觸太深。」 叔叔也厭惡那個家族,就跟其他貴族一樣,因為在他們之間都是明白的,那群傢伙太過危險。 在接下來的幾年接觸到那群人時亞爾曼深有體悟,他曾經與他們共同進行異族討伐,那個曾在婚宴上幸福的男人與現在相去甚遠。 他們殺人的時候在笑,亞爾曼明白的,那是一種因仇恨扭曲而從報復中得到的快意,這些表情再殺人犯上常常見到。 他們都是瘋子,這也是貴族間隱晦流傳的一個比喻。 所以亞爾曼也無法喜歡他們,甚至與其他人一樣相當厭惡。 直到回家見父親的那天,他同時也看到站在父親旁那位女性客人── 亞爾曼是見過的,那是萊拉普斯婚宴上的主角,那名溫柔婉約的新娘。 「孩子,你回來了。」當時的父親勾起疲倦的笑送走了那名女性,對於兒子歸來也沒有過多寒暄,再回到客廳還未坐定,就聽到父親開口。 「這個國家要變了。」 那是一個充滿遺憾的嘆息,他抬眼見到父親的面容似乎又更加蒼老。 「孩子,如果有天萊拉普斯不在了,你覺得會如何?」 瞠大了眼,那是他壓根未想過的問題,甚至有些逾越,或許自己的表情太過驚訝,他見父親只是勉強地笑了笑。 「『那些人』已經末路了,教廷快要壓制不住,你知道對於國家產生了威脅的下場是甚麼。」 亞爾曼已經不記得當時回答了什麼,只知道那時與父親聊了一會兒,同時也明白了為什麼回家時『那名女性』會來到此。 那是一個求救訊號。 待在家的期間,他不少次見過那名女性出入──艾維斯卡,溫柔的名字與人如出一轍,令人惋惜的是她被強灌了『那個家族』的姓氏。 除了那名女性會來到這與父親商討些事情,偶爾也會將她的孩子們帶過來。 那兩個金髮孩子。 在叔叔那兒學習見識過不少人事物的他,在初次見面時就明白了這兩個孩子並不是親同手足。 只是某些特徵有些像而已。 「你們,不是真的兄弟吧?」因為事情重要,這兩個孩子被託付於他,但出於長年的耳濡目染以及自身經驗,就算這兩個孩子還在純真時期,他也無法喜歡,相對態度也稱不上甚麼禮儀。 「你──」敏感的孩子跳了起來,一副就是想要打架的模樣,卻在還未發難前被旁邊的人給壓制住。 「小希!冷靜點!」短髮的孩子與那名女性有三分相似,湖水綠的眼睛充滿了堅定,毫不畏懼地盯著他。 「我們的確不是,小希是孤兒,我收留了他做弟弟,有問題嗎?」 「……沒事,職業毛病不小心犯了,抱歉。」 他歛下眸淡淡的道了歉,短髮的孩子臉上稍微緩和了點,但另一個孩子不知是不是因這個問題而在此後都對他有所戒備。 雖是如此,但兩名孩子在這個家還是適應得很快,尤其是敏感的那一隻,除了敏感還相當好動,沒事就跑來他這打一架。 當然一個毛小孩槓上一個從小受過訓練的未來騎士長,結果會如何大家都明白。 「喂!你蠻有意思的,反正在這無聊陪我練練吧!」就算被打得渾身是傷那孩子還是從容地笑著,語氣帶了點命令意味,而後就被身旁的人給教訓了,那名短髮孩子不停向自己陪不是。 「要不你也一起試試?」他不知道那時候腦袋抽了什麼風,居然會主動對於『那個家族』的孩子發出了邀請,那短髮孩子的驚訝至今他也遺忘不了。 畢竟他已經沒有再看過短髮孩子露出這種表情了。 叔叔自幼對他的告誡也因這句話而打破。 儘管在貴族之間流傳著「那個家族」有兩個兒子,但親自接觸過的亞爾曼是明白的。 真正的萊拉普斯只有一名長子,是那名短髮孩子,凱爾修特。 而身邊那好動的孩子則是養子,非羅希恩。 除此之外更令人咋舌的事這兩個孩子的武術能力簡直一蹋糊塗! 他不明白為什麼身長在必須對外遠征的軍事家族孩子的能力會如此之弱。 所以他問了,但短髮孩子只是沉默盯著他看了很久很久,甚至帶著悲傷。 「學了是不是代表以後就必須利用這項能力去殺人?」 ──孩子,你要記住,萊拉普斯的傢伙都不是人。 那麼為什麼在他眼前的孩子會露出這種正常人該有的表情? 他不明白。 「學了不代表要殺,但是不學你保護不了身邊的人。」 短髮孩子妥協了,而他也不知不覺地當起了他們的教練,這讓他覺得非常弔詭,要是被叔叔知道了可能會挨不少的揍。 之後他回到了叔叔那兒,因為出了點事所以無法時常回家,與那兩個孩子碰見的機會就少了很多。 直到下次歸家,他只見到了那時常愛找他打架的孩子,時間過得很快,眼前的人都快要長的與他一樣高了。 「凱爾呢?」 「凱沒辦法來了。」那名孩子扯出的笑相當勉強,就好像被甚麼給狠狠刺傷了一般。 「別提這個了,很久沒見到你,陪我練練吧!」 那孩子很敏感,這是亞爾曼一開始就知道的,在他還沒詳細詢問時一個勁風就招呼了過來,他只能配合的迎上。 同時一股不好的猜測湧現在心底。 那孩子最終還是繼承了『那個家族』的義務了嗎? 這個疑問就像是塊疙瘩在心頭揮之不去,直到另一個震撼又再度動搖了他的心。 非羅希恩,也許現在不該稱呼為孩子,應該稱為少年,在長期的訓練下相對於凱爾,他進步的最快,而且總會想出出奇不意的偷襲招數。 這讓亞爾曼經歷了不小的衝擊,他意識到自己可能對於對方的猛攻有點撐不太住,就在一次的陪練下,被逼出了對外的真本領,下手不小心過重,在少年的背上劃下了一道狹長的口子。 「抱歉!」當時的他有些懊惱的扔下手中兵器,跑向前想為對方查看傷口。 「我沒事!我自己處理就好!」但是對方就像是在閃避什麼般連忙轉過身,連連後退,但因自己的過錯而造成,亞爾曼還是得負起責任,強硬地把人給抓過來。 不得不說身高還是佔有一定的優勢,處於被動的少年只能忍著痛胡亂掙扎,直到他揭開了對方背上的衣服破口,見到那鮮豔的狼紋刺青。 亞爾曼清楚感受到被他禁錮在懷中的少年僵硬住,在他幫忙包紮完傷口後也沒有放鬆過。 尷尬的靜默持續了很久。 「你看到了。」少年掙脫了他的禁錮,聲音有些發顫。 亞爾曼明白了至今為什麼對方有任何擦傷凱爾會把人帶回去包紮處理,說什麼也不肯請人幫忙。 明明是以殲滅異族為要務的萊拉普斯,卻在暗地裡保護了一名崇狼異族── 「你覺得很荒唐,是嗎?」身為異族的少年笑得自嘲。 「那麼未來的騎士長想要把我抓起來嗎?」 方才還在顫抖的尾音轉為平靜,對方接受得很快,金色瞳孔沒有害怕,反而是想要保護什麼般的堅定。 「那是你們的家事,不是我的。」然而他只是起身將剛剛拋開的武器拾起,聽見後方不可置信的輕笑。 「你也是夠荒唐的,我不懂你們。」 是嗎?亞爾曼只是垂眼,他也不明白他自己為什麼避開了這個問題,以及對於萊拉普斯的態度。 女性帶著異族少年離開了,父親在旁意味深長的瞅著自己。 「那孩子總有一天會擺脫那兒,那裏本就不是他能踏進的地方。」 他一僵,瞬間懂了眼前的長輩並不是完全拋棄了自家的義務毫無關心,也許還要比他知道的還要多。 還未回應,父親接下來的話聽得出那太過憐憫的語氣,彷彿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你叔叔告訴過你的,萊拉普斯的傢伙從來都不是人,在那裡,就算是正常的孩子也會發瘋,我知道你們感情還不錯。」 這句話像是讓自己有心理準備般的提醒,雖然他很想反駁父親到底哪兒看出來他對於這家族的人哪裡感情好了? 然而會主動邀約還甘願當那兩個孩子教練的他只能將話語噎在心口。 亞爾曼,這心虛的話要是說得出口還要不要臉了? 他有些鬱悶。 記得那是一個經歷過漫長雨下的午後,許久未見的另一人再度出現,但氣息變了。 並不是經歷過無數征討而變得肅殺的氣氛,而是一種令人壓抑的陰鬱。 凱爾的話變少了,而且在溝通上相當的心不在焉,似乎在躲避著甚麼,尤其陪練更甚,對方對於刀刃兵器流露出了恐懼,以及在練習中那名異族少年的顧慮而無法放開。 少年在避免受傷,只退不進,這樣下去的陪練也沒什麼意思。 「他到底怎麼了?」 明明是一個單純問句,卻讓身邊的少年噎住,燦金的眼神掙扎閃動,最後像是妥協了無力嘆息。 「你猜得到的,為什麼前一段時間只有我會過來。」 「凱他病了,最近才稍微好轉一點,只不過無法見血,也不能碰那些東西。」少年指了指安放在架上的冷兵,扯出勉強地笑。 「他很討厭殺人,但是他不能不接受。」 他沒有回應少年,只是靜靜地聽,然後明白了凱爾的病情──精神受到太大刺激,所以導致現在的情況。 這個變化不怎麼意外,令亞爾曼擔憂的是,如果在這麼持續下去,那麼凱爾會不會終將變成與他共事的『那群傢伙』一模一樣,或者更糟。 「生在那個家,很可悲。」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聽父親這麼說了。 然而這變化隨著時間推移,不只沉默下來的孩子,還有另一人── 「你變了。」手臂被劃下了一道血痕,亞爾曼垂下長劍,看著那雙銳利的金瞳,這一刀的疼痛蔓延至心口,因為他感受到了傷痕中所遺留的殺意。 少年攻擊的方式越來越狠利,就好像在尋求更快將敵人斃命的方式。 「人都會變。」異族少年只是垂下眼輕輕地回應。 「你在追求什麼?」也許在他忙碌的期間,待在萊拉普斯的他們又發生了些什麼事,異族少年又笑了。 他突然發現眼前少年笑的時候大部分都是帶著苦澀。 「我只是想保護好凱,只是想保護好他,我還太弱了。」 聲音很動搖,重複的句子恍若是在說服自己一樣,亞爾曼不確定對方是不是在說謊。 半年之後,萊拉普斯被仇視著赫薩特的異族分子給滅門了,敵方人數不明。 亞爾曼很焦慮,發生這等大事的時候因為剛上任不久的他有其他要務絆住了腳步,等到抵達那兩個孩子的家時才得知倖存者只有一人──那位萊拉普斯的長子。 再度見到凱爾的時候,對方已經不記得他了。 亞爾曼覺得眼前的人並不是凱爾,對方墨綠色的眸子沒有生氣,很安靜,就像是一尊精緻的人偶,沒有生命。 同時教廷給予的任務傳達了下來,要父親好好的照顧僅存的獨苗,未來也許有重振的機會。 「這是報應啊!」這是他第一次看見父親如此失態的怒罵,隨即像洩了氣的氣球般坐回了椅子上。 「孩子,原本我以為我會將這些事情帶入墳墓,看來是辦不到了。」然後,不管當初家法怎麼逼迫也不肯開口說明原因的父親,終於還是吐露出部分真實。 也許因為真相太過於殘忍,導致父親對於家族義務棄之不顧,轉而當了神父,就好像想要為誰贖罪般。 「人是不可能毫無理由去憎恨其他事物的,但萊拉普斯代代都是被仇恨侵蝕的容器,知道為什麼嗎?」父親自嘲的笑語帶著濃濃的厭惡,甚至帶著恐懼的顫抖。 「他們需要祭品──孩子,他們會利用即將繼承家業的長子身邊的人,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假借外族之手殺害了繼承人最為重視的羈絆,藉此產生強大的仇恨──瘋子!他們就是殘忍瘋子!」 幾乎是不可置信地怒罵,亞爾曼不知道該如何接收這令人錯愕的資訊,只覺得令人手腳冰涼,以及對於這個國家的信仰產生了懷疑。。 「知道為什麼萊拉普斯的夫人會來嗎?她希望這個家族的罪惡就終結在他們這一代,不要再讓孩子繼承這個可怕的詛咒,可惜……只保護了一個孩子。」 父親疲憊的雙眼垂下,搖了搖頭拿起十字架,祈禱般地說出罪孽的話語。 「那孩子……如果被殺害了也許比較幸福,而不是像這樣瘋癲,或者被教廷當成下一個萊拉普斯的傀儡。」 亞爾曼不敢苟同,但就算請了再多醫生,也對凱爾毫無辦法,對方就像隻裝了發聲器的娃娃,見到人只會重複相同的句子。 還給我、把他還給我── 還什麼?凱爾被奪去了什麼? 這件事想不明白,也無法去深入探究,萊拉普斯滅門只是個開始,而後始作俑者就像是怕別人不知道般張狂的出現。 像是積壓已久的報復,萊拉普斯有血緣關係的遠親一個一個被連根拔除,過程轟轟烈烈,就像是昭示著對於異族太過的迫害而引來的報應,同時也到手了犯人的資訊。 一身紅袍的男人,總會帶領狼群出現,走過的地方大火燃燒,人們被狼群殘忍地撕成碎片。 這無非是給教廷狠狠甩了個巴掌,身為騎士長的他不得傾盡全力去協助處理這件事。 偏偏對方狡猾的狠,每次快要到手的捉拿都被他滑溜的逃開,帶去的兵隊往往都有死傷。 更令人奇怪的事,對方從來沒跟他交過手,彷彿是算計好的將他支開,而後慢慢擊破各個分隊,就算是有接觸的機會,卻也刻意避免了正面交鋒。 就像是獵人在玩弄獵物那般讓他鬱悶。 他明白再這樣下去只會繼續有無辜的犧牲,只能咬牙暫時撤退。 赫薩特陷入了一陣子的恐慌,準確來說,是貴族間的恐慌,因為那名突然出現紅袍男人── 他們都稱他為紅帽。 亞爾曼不知道某方面是不是該慶幸,因為那個人從頭到尾針對地都是掌握教廷一些權勢的家族,幾乎沒有傷及過平民百姓或是捉拿威脅── 他甚至在某次追逐交鋒中,見到因爆炸倒塌的梁柱差點壓扁了一名路過的孩子,那片紅影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前就將孩子救下。 「為什麼?」畫面太過於詭異,令他不禁將疑惑脫口而出。 「他是無辜的。」紅袍男人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一樣,興致極好地回應。 第二次爆炸猝不及防,他狼狽地滾了幾圈避開了炸裂範圍,遠方傳來了對方的嘲笑。 「我還以為你會在我救人的時候趁人之危。」 亞爾曼很懊惱,因為畫面太過詭異導致他沒有發現對方救援時露出的破綻,還是讓人給逃了。 而且對方態度很奇怪。 會察覺還是因為教廷的禁衛軍前來支援,讓他有機會抽身回到自己的崗位上,維護赫薩特的治安。 而後一條條慘烈的訊息逐漸傳了回來,比起他帶領的兵隊死傷個半,禁衛軍幾乎是全軍覆沒,那個紅袍男人背後似乎還有其他勢力存在,暗中協助讓教廷不停的敗退。 直到後來,教廷也不得不只能採用防守的方式來避免傷亡擴增。 亞爾曼突然蒙了,要是對方身後有這麼危險的勢力存在,那麼為什麼他還能好好坐在這?就好像對方刻意不殺他一樣,就只是拖延,爭取能逃走的時間。 這個答案只能在抓到對方後才能有所解釋,但必須承認他無力去解決問題,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安撫人民,不讓治安因紅帽的影響更加散亂。 直到萊拉普斯的血脈除了凱爾以外終於全部消失了,紅帽過激的犯罪行為嘎然停止,就像是完成了報復般突地消失無蹤,赫薩特才逐漸開始恢復了往常的秩序。 再他終於把繁忙的工作給告一段落時,家裡也傳來了消息。 凱爾「醒了」。 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如同人偶那般只會吐出同樣句子的他,在某天醒來突然恢復成正常的模樣,能與人交談,差別在於他完全忘記了那天的慘劇,小時候的事也相當模糊。 所以再見面的時候,凱爾依然沒有想起亞爾曼是誰,他也不因此難過,但另一件事讓他非常在意,甚至有些心寒── 遺忘的同時,凱爾也忘了那名異族少年的存在。 儘管在報告中似乎沒有找到那名少年的屍體,他也多少猜測得到被緊急送來的凱爾口中那「還給我」所指的意思。 如今卻忘得一乾二淨。 那麼那名少年去哪了?被紅帽給帶走? 這麼想也不奇怪,反而就像是在救援自己同胞一樣。 又或者── 想起那雙堅定想要保護另一人的金色雙瞳,儘管帶著猶豫卻還是深植在亞爾曼心底。 明明是異族卻一心想保護著仇敵,到頭來卻被遺忘,這樣的結果相當諷刺。 ……奇怪?他什麼時候對於這兩人如此上心?是因為同情?還是憐憫? 他不敢繼續想下去。 反觀眼前的人可以正常應答與作息,他還是認為凱爾的病情並不算好轉。 對方依然對鋒利的兵器相當敏感,對於殺人的話題反應也更加劇烈,就連處刑罪犯那般也無法接受。 有時無意聽見旁人一些隻字片語,也會受了刺激而陷入瘋狂,嚴重的時候還會破壞周遭事物。 就好似在報復什麼般,亞爾曼不只一次看見對方在破壞時露出的詭異笑容,就好似當初萊拉普斯虐殺異族的表情。 這不禁讓他也與父親冒出了相同的念頭── 如果對方在那慘案下無法存活,是不是會比較幸福? 但人已救下,也說不出理由了結性命,況且他也下不了手。 紅帽事件平息後,他的工作也恢復往常,除了暗地繼續追查紅帽的蹤跡,要務也與從前一樣的忙碌。 由於凱爾瘋起來或許連父親也制不住,他只能將人帶進自己辦公附近的軍營裡讓親兵看管。 就在他還想不出有什麼辦法來治好凱爾時,紅帽又出現了。 每次紅帽的出現總是會伴隨著傷亡──但這次接到的警報,令亞爾曼蹙緊眉頭。 彷若聲東擊西一般,西方營地突然發生爆炸,在其他人去查看時傷亡便已產生。 突襲來的很快,那時的營地因為操練並無人煙,反倒是另一區營地產生了死傷。 然而死亡人數卻不如從前,僅僅五人。 唯一共同點,死亡的人都是與凱爾同帳的士兵。 他這才驚醒,對方還是萊拉普斯最後的血脈,那麼紅帽的報復或許不會就這樣結束。 反過來說,凱爾也許是個活餌。 在趕到現場時,他只看見對方像是失了魂般跪在屍體邊呢喃著那名紅袍男人的稱謂,卻是毫髮無傷。 紅帽是故意留下他的性命,亞爾曼無法理解,既然將萊拉普斯那群傢伙斬草除根,為何還要獨留一人? 「放我去找他!」 這已經不下一次在他前面鬧騰,自從那次之後對方總會試圖逃出他的管轄,為的就是在見那十惡不赦的罪犯一面。 他實在是沒有時間去看管一個隨時鬧得兇狠的病人,於是暫時將他關在一處房間強迫靜養。 定期他都會向醫生了解對方目前狀況,偶爾抽空去看看對方。 然而每次的探望總以最糟的結果收場。 那天紅帽到底對你說了什麼? 凱爾的變化他很清楚,紅帽離開後對方似乎想起了那天慘劇,深綠色的眸子除了瘋狂還染上了濃郁的憎恨。 然而對方不曾回答他的問題。 「你以為你的狀況我會隨意放你離開?」不曉得已經重複幾次的台詞,就見對方撲了上來,不過毫無章法的拳頭在他面前只是兒戲,很快就將人給制伏。 「哈──你管一個瘋子做什麼?直接殺了我不然就放我離開!」 「等你冷靜一點我再考慮。」 門再度關上,他只能壓下陰鬱的心情不去理會門後的叫囂,這讓亞爾曼感覺他只是剛從一個重刑犯的牢房出來,而不是去探望曾經有過一段相處的孩子。 明明曾被告誡過不要與那些傢伙接觸太深,最終還是被牽了進去。 亞爾曼只能苦笑。 就算一再嚴格控管,總有漏洞的一天。 凱爾逃了,那時他花了好長一段時間都找不到人。 之所以能回還是因為那個顯眼的紅色。 就如同猜測般,凱爾簡直就是個活餌,只要出現在哪,紅帽就會出現在哪。 沒有哪一次抓回來的人不是瘋的,而且還會鬧騰好一陣子才肯消停,而後又會想盡辦法逃離他的身邊,像飛蛾撲火般不停地去尋找『那個男人』,直至再度癲狂被他帶回。 就這樣周而復始,他很厭煩,本是不想把人限制的太過分,但見凱爾那瘋樣每況愈下,他發狠了心直接命人將對方鎖牢,剩下由醫療人員輪班看戶,直接比照一般精神收養院那樣管理──或許還更為過分。 又或許在內心深處,他認為這才是暫時保護凱爾最好的方式。 ──然後在他平日辦公的桌上就多出了一封鮮紅信件。 並不是那種朝氣鮮豔的紅,而是如血水般沉重壓抑的暗紅色,令人覺得不太舒服。 在拆開的同時他也知道這信是出自誰的手中。 信的內容很簡單,就只是一場單獨赴約。 ──如果不想再見傷亡的話就自己一個人來吧。 也只有一人會如此猖狂。 「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我沒想到你會這麼的不冷靜?真的隻身前來我可有點意外。」 紅袍男人一貫嘲諷語氣,他能見到森林深處那一閃一閃的綠光,有什麼潛伏在裏頭等待著指令。 或許這個行為太過莽撞,完全不像一個騎士長該有的表現,但太多的迷惑讓他不得不去思考其他的可能。 所以他拔出了長劍狠狠地往對方招呼過去,同時也想驗證一些事情。 紅帽再迴避他,這行為太過明顯,所以就算被試圖逼退他的暗器所傷,他還是咬牙頂著對方的攻擊,就為了讓手中的利刃在對方僵住的同時碰觸到那片紅色。 ──然後,他的手臂再度被劃出一道傷痕,猝不及防地匕首就這樣落下,卻又如此熟悉。 畢竟是自己訓練出來的人,怎麼可能會不知道這反擊的手法。 「你得出結果了。」紅袍底下的嘴角在笑,似乎方才被緊逼的驚訝完全不存在,只是如老友般淡淡地閒聊。 「我想見凱,你把他藏在那裡?」 「凱爾瘋成那樣還不夠嗎?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也許打從心底他真的不想去承認這樣的結果,所以從來不去細思與紅帽交過手的種種奇怪跡象。 「對凱做什麼?」對方笑了,不是以往的那種苦澀勉強,而是嘲諷地撕心裂肺。 他見到被拉下的紅帽,記憶中的少年露出的金髮以及張狂憤怒的金色眼睛。 「我不過是提醒他『非羅希恩』的存在!提醒他是誰奪走了他的東西!這有什麼不對!」 如野獸般地嘶吼在風中帶出了強烈的恨意,但他卻有股面對的不是引起國家騷亂的罪犯,而是被拋棄不甘哭喊的孩子。 「──你明明知道可以不用這種方式。」張了張口,他痛恨自己的心腸還不夠硬,不該與這家族的人牽扯太深。 否則就不會像這樣試圖勸說,而是想盡辦法抓拿惹出一切事端的罪犯。 「不可能的,你不會知道凱的父親讓我選擇了什麼!」對方只是笑得發抖,彷若不這樣就無法維持理智繼續說下去。 父親吐露的真相突然浮現在腦海,萊拉普斯需要製造仇恨的祭品──對象也許就是眼前的少年。 「你知道嗎,你真該問問凱犯人是誰的,他見過我的臉。」聲音很輕,就好像逼著自己說出不願去提的過往。 「但是他不記得我!不記得!」金色的眸子沒有哭,只有太過偏執的悲傷。 亞爾曼頭一次對於眼前的人感到不知所措,他對於這兩人之間的事似乎無法插上手,只能保持沉默看著對方慢慢沉下了氣,紅帽再度掩蓋了少年的面容。 「算了,見到你也一樣,不用再把凱關得不見影了,我要離開這裡,這樣他也不會讓你太頭痛吧。」 「你什麼意思?你以為你就能這樣離開?」 「哦?你以為隻身一人就能把我抓回去關起來嗎?騎士長。」陌生的稱謂就好似變回了那名滿手血腥的罪人,他有股預感,對方要是離開了,就算教廷那方面動用再多關係也不會找地著。 「就不怕我把你的事通通告訴凱爾?」 「說吧──儘管說吧。」誰知『紅帽』只是聽到什麼笑話般哼了哼,頭也不回,最後一句話語隱沒在森林深處。 ──反正凱也不信。 紅帽真的沒再出現過了。 他也沒必要把凱爾關的死緊,他還記得那時將人釋放出來那雙困惑戒備的綠色眼睛。 凱爾還是離開了,他也沒有心思去管,只要想起那天與紅帽的談話,他就感到一股濃濃的倦怠。 他沒再去關注凱爾的行蹤,就算教廷那頭詢問了他也是稍微敷衍的帶過。 上頭的心思很清楚,知道部分真相的他只會開始覺得這國家的核心令人作惡,但他不能表露出來,否則等待的就是滅亡。 有時候他也慶幸凱爾瘋狂的疾病從未好轉過,教廷不需要一個完全沒有理智,很有可能會波及其他人的傢伙作為下一個萊拉普斯的傀儡。 幾個月後,凱爾主動回來了,那雙綠色瞳孔帶著心灰意冷的情緒。 「我找不到他。」對方僅僅一句話就不再言語,比起過往劇烈的反應,這次很安靜,但沒有鬧出任何事端來令亞爾曼感到更加煩躁,就好像還有什麼事要發生一樣令人提心吊膽。 由於凱爾不如從前那般癲狂,他將人送回了父親那兒幫忙看照。 期間從家裡的信得知似乎凱爾在外頭認識的人有找來過,而且對方病情有好轉的跡象。 也許這樣就該結束了,紅帽也不會再來了。 他盡量保持樂觀的心情想著。 之後凱爾在外面闖蕩出了名聲,偶爾惹出了一些事讓他只能在後頭幫忙收拾爛攤子,又或是教廷開始注意起那本是瘋癲的孩子還有利用的機會,幹出了多少令他覺得做噁的事情,這些都不再贅述。 就這樣平安的度過了兩年。 再一次秋獵凱爾又不見了,對於他的失蹤亞爾曼除了嘆息還是嘆息,覺得自己都快要習慣了。 除去桌面上那封血紅色的信件。 ──凱在我這裡,放心,他認不出我。 你到底又想幹什麼?非羅希恩? 原本以為可以不再牽扯到那兩人之間的事,他不禁頭又開始痛起來,除了這點,對方也隱晦的提醒他有什麼針對赫薩特的陰謀正在湧動。 但處於被動又無法警告所有人的他只能坐以待斃。 直到凱爾再度回來,向他詢問了當初慘劇發生的遺址。 「你去那做什麼?你撐得住?」他不認為一個心理嚴重創傷的患者到當初受到刺激的地方不會病情復發,但眼前的深綠色充滿了堅定。 「我必須找到真相。」 最終他還是妥協了,也許是內心那該死的同情在作祟,又或者在多年相處中又產生出親人之情,儘管過程不怎麼稱得上溫馨愉快。 也許對方需要自己找到一個了斷的方式,他只能在有需求時從中協助,剩下的什麼也無法做。 所以他也不會去關心在那之後對方找到了什麼,發生了什麼,直到下次紅帽的邀約。 「你還是隻身前來啊,這麼信任我?」坐在屋頂的紅影輕輕笑著。 「所以這次你又想幹什麼?不是不會再回來了?」 明明是那兩人之間的事,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牽扯上的?為什麼又找上了他? 「我只是要讓凱自己去尋找真相,然後殺了我。」紅色底下的金眸顯露的不是兩年前的偏執,而是瘋狂。 就算不是他們其中之一的當事人,聽到這話亞爾曼覺得內心揪著令人喘不過氣。 到底是怎麼樣的過程才能造就這樣的結果? 「所以我是來提醒你不要對凱說多餘的話,我可不希望事情功虧一簣。」 他突然覺得可笑,明明一直都是局外人的自己居然被提醒最不相干的事,偏偏那雙金色眸子不罷休的攫住了他。 「你這個瘋子!」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冷冷笑了一聲,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就算對方再度詢問也無法停下他的腳步,只是將兩年前對方所說的話重新歸還。 「──反正,他誰也不信。」 再次見到紅帽時,對方放下手中的武器,跟著他進入了監牢。 然後,他得知了最後紅帽所沒有提出的、那個讓他對於這個國家絕望的真相── 導致赫薩特走向了滅亡。 或許當初沒有回家、沒有見到那兩個孩子,他就不會知道太多不該知道的事。 或許父親也不會將該帶進墳墓的秘密脫口而出。 當時父親知曉他要做什麼時,沒有任何的驚訝,只有懊悔無奈地嘆息。 ──畢竟他與父親不一樣,他不是神父,而是維護人民安危的騎士長。 但如果國家背叛了最初的信仰,那麼他會怎麼做? 本是維護著赫薩特治安的騎士長,帶頭起兵叛亂。 看著那兩人看得太久,亞爾曼覺得自己或許也瘋了,居然幹得出叛亂大罪。 國家沒了,也無人能定起他所犯下的罪行,更甚者,他被稱為了英雄。 在他見到了新的信仰而誕生的國家時,身邊已經沒有任何親人,獨留的只有孩童時期長輩在耳邊的那句話。 孩子,你要記住,萊拉普斯裡的傢伙都不是人,不要與他們牽扯得太深── 於是,他漾起苦澀的笑。 但是叔叔啊──要後悔也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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