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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理會弗蘭德,他們一踏出門,迎面而來的並不是如世外桃源般的村落景致,而是一條灰白長廊,純白色石柱間隔精準地往外延伸,各式各樣的野獸圖騰雕刻在柱上栩栩如生,扭頭望去,一座白色的石殿就位於不遠處,在陽光下呈現了淡金色的反光。
被建築與長廊圍起的是一座綠色花園,低矮花叢錯落排列的圖案中心安放著一座祭檯,上頭懸浮著足球大小的綠色晶石,拉走了青年所有的注意力。
晶石沒有任何菱角,由外而內、從深到淺的翠色圓潤表面上,一指截粗的墨線切過了中線,兩端尾巴收束而尖細,宛如一隻貓眼。在光線的照射下,視力極好的他發現了墨色中央被映照出一絲更為細小的翠色幽光。
忽然,貓眼般的晶石彷彿有生命似的緩緩轉動,墨色豎眼看了過來,那條微不可查的細線裂出了一條明顯的縫隙,露出濃烈的翠光晃了觀察者的眼睛。
凱爾有點眩暈,本能的感到不舒服,好像在哪兒也體驗過這種感覺。
「別看了,那玩意兒跟德里娜的眼睛差不多,盯久了你有什麼秘密大概都會通通吐個乾淨還不自知。」羅伊不怎麼喜歡那東西,開口拉回他的視線,慢悠悠解釋:「這裡是帕利艾斯神廟的偏殿,德里娜一向很小心,還沒受到她完全信任的外來者會統一安排在這兒,只要有人不經許可出去她就會知道。」
「嘛,平常這裡也不會這麼空曠,不過現在是非常時期──對了,我有重要的問題要問你。」
羅伊停下腳步,轉頭打量站在後方的金髮青年,問:「你現在面對魔狼能維持多久的理智?」
凱爾沒想到對方會問這種問題,沉默了半响,略帶自嘲的開口:「哈、誰知道呢,上次春狩我可是直接發狂了。」
羅伊對這個答案非常不滿意,抓住他的手往上一提,目光集中在一指上──那是剛剛劃破的傷口,此時已經看不出血痕,粉色嫩肉修補了傷口的縫隙。
「你做什麼?」用力甩開手,凱爾對於羅伊時常不按常理的舉動而皺眉。
「我早說過你的恢復力沒這麼差,終於恢復了點水準。」羅伊輕輕勾起唇角,繼續提問:「新生魔狼呢?總不可能一個照面你就失控了吧?」
「……我不知道。」春狩之後他就被身邊的人有意無意的隔絕碰到魔狼的可能性,根本不清楚確實狀況,凱爾想也沒想的回答,卻見那人露出了相當複雜的神色。
「不知道啊……」羅伊抹了抹臉似乎對於這個回答相當的無奈,「我說,你到底是怎麼照顧自己的?」
「你想說什麼?」
「哈,我還想問你這兩年你到底幹甚麼去了?」對方眼神一利,充滿危險的訊息激的凱爾寒毛豎起,那雙金色瞳孔參雜慍怒色彩,咄咄逼人。
「你到底是怎麼把你天生的恢復力搞成這樣的?現在連自己的精神狀況都無法掌握了?我可不記得兩年前的你有這麼脆弱!」攀升的氣勢壓了過來,羅伊步步緊逼,居高臨下的俯視比他矮上一些的金髮青年。
凱爾立刻退開幾步,莫名的質問令他相當不愉快的頂回去:「這根本不關你的事!」
金眸的氣焰忽然一窒,像是明白些什麼沉寂了下來,恍然的喃喃自語:「不關我的事?哈、的確不關我的事啊……」
羅伊默默地轉過身,也不管他是否跟上逕自前行,低沉的語調顯得意興闌珊:「罷了,到時候出了什麼事再說吧。」
凱爾蹙眉:「你到底要做什麼?」
前方的男人懶得施予眼神,漠然回應:「不是我想做什麼,是德里娜那個女人叫我帶上你。」
腳步停了下來,羅伊瞇眼看著突然從前方竄出一黑一白的狼影,摸了摸鼻子一副不關他的事攤了攤手:「看來德里娜等不及了,連帕利艾斯都跑來催促我啦。」
出現的白狼見到主人愉快的撲向了對方的腿邊,羅伊熟捻的揉了揉納特雪白的皮毛,親暱的互相蹭了蹭鼻間。
這樣溫馨的場面很快被野獸低鳴給打破,一同前來的黑狼發出警告,牠緊閉的左眼劃過一道白色傷痕,咧嘴露出尖牙低沉的呼嚕,唯一睜開的右眼閃著翠綠幽光,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慄,宛如林間穿梭的兇惡盜匪。
但羅伊並沒有感受到來自黑狼的不滿,甚至還調笑著打了招呼:「帕利艾斯,你可真越來越沒耐性了,小心跟你主人一樣討人嫌啊。」
黑狼不領情的低吼:「吼嗚──」
「行啦、我這就帶人過去。」
不再跟黑狼周旋,羅伊拍了拍納特的腦袋,發出一道命令的獸鳴,隨即想到什麼轉過頭瞥了凱爾一眼,勾起唇故作好心的提醒:「嘛、我還是先勸你一句吧?不管你等等看到了什麼,切勿輕、舉、妄、動。」
──納特並不是普通狼。
這句話凱爾還記得,但是在實際看到的時候依然不自覺的呆愣,他用力眨了眨眼,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白狼的軀體逐漸拔高,龐大亮潔的身軀延展出獸類該有的弧線,並無因為放大而有任何變形。灰藍色獸瞳盈滿金色流光,銀色花紋在矯健白茸的四肢上纏繞著優美紋路,最後連結隱沒在蓬鬆的狼尾之中。陽光將牠的皮毛染上了一層優雅高潔的淺金,就如童話故事中走出來的幻獸。
變形完的納特對凱爾僵硬的反應相當好奇,探頭頂到了他的胸口,差點沒有站穩,後方適時伸出了一隻手拉住了自己穩住身形。
「喂喂,現在不是欣賞的時候,該走了。」
「牠──」
「我早說過納特不是普通狼。」直接打斷吐露的問句,羅伊不打算拖延時間,把人拉上了狼背脊。
也許是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美麗的異獸,又或者從沒想過有哪個品種的獸類能自由切換大小,他腦袋有些遲鈍,無法反應過來。
好不容易回過神,才發現自己早已乖乖坐在納特的背上不少時間,為了防止他掉下去,背後的人傾身將他稍稍壓下,盡量與狼脊貼在一塊,屏除了快速移動的勁風以及迎面而來的枝葉。
納特激烈奔跑沒有影響到背上的他們,意外的相當平穩。但時間一久,維持這個姿勢令傷口開始泛起些許悶痛,他正想開口說點什麼,就感受到風停止了。
「到了。」羅伊輕聲,下了狼協助他落地,納特在眨眼間體型恢復成與日常見到的那般一模一樣,相當自然且親暱的又蹭回主人的腳邊。
見到這麼自然的互動彷彿剛剛並沒有什麼奇異的事情發生,凱爾深深懷疑是不是自己又產生了什麼幻覺。
「難得這麼聽話,不會被嚇呆了吧?」
隔壁男人對於他的沉默忍不住嘀咕,他決定不理對方打量四周,發現他們所在之處與密林完全搭不著邊,腳底踩著厚厚的岩層,放眼望去環繞陡峭的石堆砌成了高聳的峽谷,冰冷的灰階色彩與村落綠林成了對比。
「……這裡是哪?」
「哦,只是離村外幾哩的小峽谷罷了,有納特在就算沒有馬匹趕路也能跟上隊伍。」說著羅伊獎勵似的拍了拍納特的頭。
「你慢了,羅伊。」
女性的聲音突然插入,這時兩人才注意到德里娜帶著幾名年輕強健的戰士們迎來。他們一身傳統民族獵裝,人體脆弱的部位嵌了一層薄薄的術式輕甲。腰間的砍刀被簡單繫著,每把刀刃上都刻有奇特的魔法圖騰。
羅伊抱怨:「嘿,德里娜妳就饒了我吧,妳以為帶著一個傷患能有多快?」
直到現在凱爾才能看清來人的面貌,只不過因初次見面那不怎麼美好的印象,使他下意識避開了這名年輕族長的視線,餘光瞄見德里娜與被稱作帕利艾斯的黑狼一樣,閉闔的左眼有著一道疤痕。
「不提這麼多了,你該慶幸這次只是次生種,而不是成群結隊的原生魔狼。」德里娜像是沒注意到羅伊帶過來的金髮青年,直奔正事,帕利艾斯竄到她的腿邊,狼頭轉至一個方向,相當感冒的露出利牙。
「嗯?那不是無鼻鬣狗的巢穴?」羅伊隨著帕利艾斯的視線看過去,隔著一塊大石,能見到不遠處石崖下的一個小型洞口。一絲一絲如蜘蛛網的黑色線條緊貼著岩壁,散發出邪惡詭譎的氣息。
隱隱約約,有什麼東西腐爛的臭味隨風飄了過來。
「是啊,汙染的很完整,現在應該把牠們叫做食腐魔狼了。」德里娜不怎麼愉快的答道,「還是照老樣子來,東西已經準備好了。」
一個黑袋子直接拋向羅伊,他瞥了一眼袋內物品嘖了聲:「只有這些?直接把那群雜種炸出來可是很壯觀的,妳確定?」
德里娜唇邊稍微勾起,從容且帶著不懷好意:「又不是沒出現物資缺乏的情況過,頂多場面太過混亂的話,可能無法顧及你的朋友罷了。」
「德里娜,妳用不著試探我。」
凱爾愣了愣,他聽出了羅伊輕浮的語調難得夾帶著不同尋常的怒氣。
「羅伊,你現在很焦躁。」德里娜探究的目光在羅伊身上掃了遍,下一秒黑色袋子被拋了回來。
「妳現在應該祈禱那群嗅覺不靈敏的傢伙變異後還是一模一樣,不然光是個血腥味就能讓牠們興奮到發瘋。」唇邊喫著冷意,羅伊刻意舉起帶傷的手擺了擺,從袋內拿出的一綑魔術炸藥繫在腰邊,不等人反駁,轉身拔出一旁戰士腰上的拆卸匕首,頭也不回往岩洞前進。
「慢著,你──」見到羅伊如此稀少的武裝德里娜不禁皺眉喝止,然而只聽見一聲不屑的哼笑,那名貝琉卡男人一個俯身,突地消失了。
不,說是消失也不太對,凱爾相當詭異的看著眼前那隻「羅伊」,對,就是那隻,平常稱呼動物的量詞。
這讓他有些錯亂,因為目前在他的常識中,羅伊應該跟他一樣是人,肉眼看上去也是。
但他感受不到貝琉卡男人屬於「人」的任何概念,認知被一股力量硬生生地改變,看著對方弓起身蓄勢待發的姿勢、叼著短刀露出的尖牙,在眾人猝不及防下靈活又俐落地衝進黑漆漆的洞穴等動作,簡直就是一頭已經鎖定目標準備撲殺獵物的惡狼。
腦袋有點昏沉,放眼望去能見到大家錯愕的表情,他明白那不是因為視覺與認知相歧的錯亂,純粹是那來不及挽留的舉動所露出的驚訝。
「外鄉人,跟我來。」清冷的叫喚拉回了凱爾的思緒。德里娜因羅伊的舉動不悅的蹙眉,一邊帶領眾人沿著石路緩緩而上,直達高處座落的巨石群。戰士們迅速分配帶來的槍枝,貼上零散的巨石作為掩護,緊緊盯著底下那幽黑的洞口。
「我想你大概比我的人還要有經驗,知道怎麼幹吧。」德里娜直接將一把槍以及彈藥拋到凱爾手中,絲毫不覺得把武器給予陌生的外人是一件危險行為。
「這是普通金屬彈。」檢查了一下彈藥,凱爾眉梢一動,漠然的敘述:「妳不會以為次生魔狼的皮比原生來的薄吧?」
至今大陸不管是武器或者彈藥,都必然會混合一種能有效對付魔狼的礦物,或者是刻著東方魔法的術式紋路來增加擊殺魔狼的機率,像這種純粹又光滑的金屬彈殼在市面上幾乎是看不見了,說要獵殺魔狼起不到很大的效果,說是獵捕異獸也沒有增幅過的子彈威力來的強。
唯一優點,大概就是便宜了些,拿來獵獵一般動物還算綽綽有餘,又或者……拿來獵毫無防備的「人」。
「這種金屬造物在我們這算是珍稀品。」德里娜聽得出凱爾指的是什麼,不以為然的冷笑了聲,「這可都是從你們外來者身上得來的戰利品,也不知道你們拿著這些『淘汰物』是想獵什麼東西。」
沒有理會德里娜的嘲諷,凱爾輕輕捏著一枚彈藥,婆娑著金屬尖端,稍微冰涼的金屬感在指尖擴散,他歛下眉淡淡說了句:「是嗎,這還是我第一次用這種東西。」
德里娜有些意外的挑眉,閉合的左眼不知道何時睜了開來,在他的身上來回掃視:「哦,你沒用過槍?」
「不,只是我用的彈藥一向都是軟性圓弧式彈頭,就是那種打不死人的娛樂性子彈。」沒什麼好隱瞞的,他聳聳肩隨口回了句,將東西揣在自己方便拿取的地方,扛起槍查看適合的落腳點。
那名女性族長難得靜默了一陣子,帶著些微的不可思議:「……我很意外,你說的是真話。」
凱爾唇邊牽起細微的弧度:「我更意外,妳居然會把武器交到我手上。」
「看在羅伊的份上,否則你現在不可能好端端站在這。」德里娜實話實說,他不以為意的撇了撇嘴。
「信號呢?」凱爾並不覺得與對方的關係算的上是好,凡是在邊疆生活的民族都聽說過萊拉普斯的惡名,他不知道這個女人是否打著什麼主意,也不想去猜測,大不了靜觀其變就是。
多年積下的仇恨以及恐怖傳說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他懶得花費心力去取得對方的信任。
果不其然,德里娜接下來的話帶著些許威脅:「等羅伊把牠們引導出洞就能動手了,也許你該祈禱你衝動的保證人不會亡於次生魔狼口中,以免造成你後續的麻煩。」
鼻間輕微哼了聲表示理解,凱爾沒有杵在這的打算,直接往剛剛就瞄見的最佳射擊點過去。
次生魔狼是受到汙染的一般動物或者奇珍異獸所變異而來,就算變成似狼非狼的醜陋模樣,依然會保有生前的一些習性。
好比說無鼻鬣狗,牠們以腐肉為食,死亡最能吸引牠們出沒,但更多時候牠們並不會苦苦尋覓已死亡的獵物,更傾向於弄死落單的活物帶回去儲存。
也許是這種儲存屍體的習慣,長時間待在腐臭環境下牠們的嗅覺退化很徹底,除了唾液含有腐蝕的特性以及嗅覺壞死,到沒什麼特別之處。
不過轉變為魔狼就有些難說了,先不提變異後的體型是否有所差異,主要還是轉變為次生魔狼後,肉體的異變使得正常武器幾乎無法傷害到牠們,加上不畏死亡、嗜血以及掠奪的本能,使得牠們更加危險。
才剛站定所選的位置,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鼻尖嗅到了若有似無的腐臭。凱爾皺起眉,緊了緊握在手的槍把,金屬彈的傷害實在太過低微,不針對弱點射擊甭想擊穿魔狼堅硬粗糙的軀體。他其實知道德里娜也有為難的意思在內,但在別人地盤,自己只能提起精神來,做好困戰的準備。
轟!轟!轟!
炸裂聲比起憤怒的野獸吼叫響的還要快,地面輕微震動,能聽見碎石落下以及有什麼生物踩踏雜亂的聲音由遠至近。
過沒多久洞窟內竄出了一道人影,食腐狼群憤怒的咆嘯緊隨其後,一隻隻變異後足足大了兩倍的醜陋魔狼蜂擁而出,企圖淹沒眼前炸了牠們老窩的混蛋。
腐敗的惡臭經由風傳遞而來,由德里娜篩選出的戰士看來也是經驗豐富,眉頭皺也沒皺一下,穩穩的擺出作戰姿勢,頂多幾名較為年輕的戰士才因這可怕的味道稍微白了臉。
這回東方人的特色終於顯露出來,戰士們紋在手臂的圖騰逐一亮起,握在手裡的武器在光暈影響下,激發了槍管上刻出的簡易魔法術式,發射出的子彈狠狠擊穿了食腐魔狼黏在皮肉上的鱗片,起了朵朵小血花。
但也止於此,這樣的小傷並不能讓食腐魔狼乖乖躺下,頂多阻止了會兒牠們的撲咬,不過至少爭取到誘餌逃脫的時間。
幾回合下來,食腐魔狼幾乎褪下毛髮長滿鱗片的身軀坑坑洞洞,一些沒有脫落的彈殼黏在上方,本就醜陋的外貌更加不堪入目。上邊的攻擊很快就引起牠們注意,食腐魔狼因疼痛而憤怒的發紅了眼,有不少隻往人們的方向衝來。
碰!碰!碰!
井然有序的槍聲在雜亂射擊中襯出不急不緩的節奏,專注於敵人的戰士很快就發現某個方向的食腐魔狼因退化而凹陷的鼻頭炸出了黑色血花,哀號幾聲轟然倒下。所有人立即會意過來,將槍口瞄準到魔狼的鼻頭上。
想要打中在奔馳中晃動的目標還是有一定難度,不少食腐魔狼的臉都被子彈砸開了花,卻因並無擊中致命處而更加兇殘的前仆後繼。
混亂的狼群越來越接近,但在某處呈現了一個不小的缺口,仔細看能發現是因為那處狼屍堆積過多,也許是曾經的動物本能使狼群察覺了此處的危險,刻意繞開而成的奇觀。
對應在那個缺口前的是一名金髮青年,穩健的操著槍械,一隻一隻魔狼在他的槍口下倒地,絲毫不見持著低檔次武器的困難。
這樣的情況德里娜看在眼裡,眼皮跳了跳,想起了與羅伊之前的談話。
說實在的,要不是那名貝琉卡保護的意味太過明顯,她可不會暫時放過這名金髮青年。
畢竟萊拉普斯對於邊疆遺族的危險性等同於魔狼的存在。
那名貝琉卡男人聽見自己的顧慮卻嗤之以鼻。
「得了吧,德里娜,我比你還要更了解他。」羅伊手裡的短匕轉了轉,輕佻的語氣參雜著強硬:「那名萊拉普斯獵殺魔狼的速度也許沒有人比得上,但是對其它事情他可是弱的一蹋糊塗。」
「你有什麼理由說服我?」
「嘿,我想我不論說什麼妳都會保持懷疑的態度,我可不想耗費不必要的力氣,不如這樣吧,妳直接把人給帶上,親眼見證不是更可靠些?」
「我不會放任一個危險的傢伙在我們的隊伍裡。」
「哦,這點妳不用擔心。」羅伊像是聽到什麼可笑了事笑了聲,金眸與她對視,認真且不容反駁的張開了掌心,五指併攏鄭重發誓:「我有辦法控制好他不出狀況,所以信我一次,以創生之父發誓。」
能毫不猶豫發出貝琉卡之間最鄭重且不容違背的誓言,著實讓她驚訝。
耳邊的狼鳴越來越近,德里娜回過神,他們所在處並沒有很高,魔狼強而有力的後腿只要一發力就能輕易地蹦上來。有幾隻眼看就要衝入掩護的巨石堆中,相對靠前的戰士已放下槍械,抽出近身武器準備迎來之後的肉搏。
除了一樣較為靠前的凱爾,依然穩穩地持著槍,節奏絲毫不亂的放倒企圖蹦上的食腐魔狼。
那是屬於萊拉普斯的天賦在作祟,流淌的血脈繼承了最優秀的體質。天生敏銳的五感以及異於常人的反射神經,可以使得他更快掌握對方的弱點將其擊殺,但也伴隨著致命缺陷──他無法控制接收外界的刺激,甚至因血脈亢奮而過於敏感,就好比現在。
腐敗黏膩的惡臭隨著食腐狼靠近越來越濃厚,野獸吼叫以及魔法炸裂製造出的噪音貫穿耳膜,這還不是最難受的,不管如何他都無法忍受的是前方源源不斷傳遞過來的惡意。
他無法形容這種感覺,就像是冰寒的薄刃緊貼著皮膚削過,又像是尖刺般針針戳進了血肉的痠疼,長時間下來簡直如酷刑的不適感使他快要崩斷理智。
過於放大的感官無疑是種折磨,但他知道不能停下動作,盡可能的擊殺眼前的敵人,否則將會被撲面而來的負面情感所淹沒。
隨著時間越拉越長,他感覺陣陣耳鳴,腦袋似乎淌過了一股熱流,皮膚不適的刺痛逐漸麻木。
是習慣了吵雜的環境下所帶來的痛楚嗎?不,他還是痛的,沒有人會喜歡莫名其妙的疼痛,難以言喻的不甘躁怒隨著一個又一個用盡的彈夾逐漸增長,他突然不能理解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
──為什麼他得乖乖在這協助德里娜清除魔狼?
──為什麼他得強迫接收魔狼所帶來的惡意?
──為什麼他會擁有這該死的體質?他根本不想要!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轟!拳頭狠狠砸在了地面,溢出的怒火總算找到了發洩管道。他的拳頭感到一絲疼痛,沒注意到岩層被砸出的裂紋,被碎石劃傷的手迅速抽出新的彈藥填裝而上,流出的血液無可避免的沾染了一些在子彈裡。
狂爆的情緒終是壓斷了理智,本是鎖定食腐狼鼻頭的槍口產生了偏移,子彈擦過的卻不是光禿粗糙的皮膚,而是牠們身上零散分布的鱗片。
碰!第一發精準地擦過皮肉與鱗片的連結點,掀飛了幾片鱗露出底下的肉縫,食腐狼依然穩健的奔馳。
碰!第二發鑽入了裂開的血肉,埋入神經,食腐狼頓住了腳步,身軀開始顫抖。
碰!第三發無情地追擊受損的神經脈絡,直達骨骸,失去防禦的外殼只能任由子彈一個個鑽入體內。
吼──!吼──!吼──!
更加淒厲的嚎叫貫穿了戰場上的雜音,如同深淵尖利的嘶吼讓人與獸經不住打了個寒顫,受傷的食腐狼充滿憤怒的眼睛首次染上了恐懼。
然而這還沒有結束,更多攻擊打在食腐狼最軟弱的血肉之中,本是無法造成損傷的金屬子彈反常的如某種強力火藥,一發接著一發在將肉軀炸得四分五裂。
吼──!嘎──!
受到激烈痛楚的食腐魔狼在悲鳴,肥大的身軀不受控制的抽蓄,直至嘶吼聲越來越嘶啞,越來越微弱,才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一股扭曲的快意稍微安撫了躁動的心情。
對的,就該是這樣。
明明瀕臨死亡卻無法立刻得到解脫,這樣的絕望與疼痛才有資格開口悲鳴自己即將流逝的生命。
不夠、還不夠,沒有讓折磨他的畜牲們都嚐到這種痛楚,他不會罷休。
萊拉普斯是最痛恨魔狼的人。
他恨魔狼無盡的惡意侵蝕自己的腦袋、恨魔狼奪走了他摯愛的親人、恨魔狼被作為藉口而使他必須背負著斬殺異族的罪孽,一切源頭都指於世界誕生之惡──魔狼。
牠們就如詛咒般在出生那刻起就頑強的寄宿在他的血脈之中,萊拉普斯沒有人能長期承受魔狼的惡意,只能任由精神被摧殘,直到一同墮進瘋狂深淵。
只要讓魔狼通通消失就好了,只要魔狼不存在就能得到解脫……不,怎麼能這麼輕易殺死牠們?
隨著一隻又一隻的食腐魔狼倒下,不正常的死亡方式以及那令人不寒而慄的吼聲終於讓戰鬥中的所有人察覺了異常。
唯有始作俑者渾然不覺,迷失在自己崩壞的精神漩渦裡。
不管是長期被教廷拘束的自由、議會的算計,還是因夢魘無法得到正常的睡眠,又或者平常承受他人懼怕不善的目光,他太需要一個發洩的藉口。
已經不記得上次發洩是什麼時候,或許是春狩那一次?那次的最後是怎麼收場的?他想不起來,只記得那群畜牲痛苦的嚎叫,還有一雙雙兇惡的眼透出的驚懼討饒如何取悅了他。
──喂,已經夠了。
人們都害怕著魔狼那不知何謂痛苦、不知何謂恐懼,只有無止盡貪婪掠奪的本性。
但是你看啊,牠們也是會疼痛,也是會懼怕的不是?
「我說已經夠了!」一股力量狠狠壓在了凱爾的手腕上,子彈在地面砸出了淺坑,突然被打斷的他不滿的哼了聲,甩開了旁人的手想要繼續行動。
「你給我清醒一點!」不知何時回來的羅伊更加強硬的抓起凱爾的手臂往上抬,槍口就這樣對準了自己,下一秒那雙狂亂的湖水綠眸立即轉為了恐懼,掙扎著扔掉了手中的武器。
「你他媽的不要命了嗎?!」他差點就開了槍!凱爾惱怒的對著羅伊低吼,略微顫抖的嗓音似乎是被差點殺了人的現實給嚇得不輕。
「哦?你還會在乎?」羅伊冷下了金眸,讓開身子,一具一具被子彈打得千瘡百孔的狼屍呈現在眼前,不,那已經不能稱為「狼」了,巨大的肉軀坑坑巴巴,到處都是誇張外翻的血肉以及突出的森白骨頭,幾乎看不出這個生物的原型到底是什麼。
耳鳴感消失了,他聽見了極淺的呼吸聲,似乎是怕被驚擾般的小心翼翼,他略感茫然的抬起頭,後知後覺發現戰鬥已經結束了,視線對上聚集起來的人們那驚疑不定的表情,以及德里娜嚴肅帶著凌厲審視的目光。
「喂!」
突然一聲叫喚打破安靜的氛圍,他反射性僵直了身子,下意識往聲音的反方向避開,沒有站穩就這樣坐倒在地。
羅伊無語的看著地上的人,正想向前關心一下,就見凱爾如受驚嚇的小動物般掙扎的往後挪移,像是看見什麼可怕的東西。
「……」他剛剛是不是又被嫌棄了?
羅伊略感無奈的揉了揉可能不自覺皺起的眉心,耐著性子蹲下身與人持平,具有耐心地直勾勾盯著那雙慌亂的眼眸:「凱,過來。」
坐在地上的金髮青年並不領情,自顧自地轉動著湖水綠瞳不安的掃視周遭。羅伊嘖了聲,乾脆伸出手將還在瑟縮的傢伙給拉了回來,在凱爾還未做出掙扎前,強硬地提起對方的下顎,不容違抗的低語:「噓……看著我。」
金眸在眼前放大,凱爾怔了怔,彷彿被什麼東西給吸引住了,呆呆地望著。羅伊見對方有反應了,盡量放輕力道,慢慢鬆開禁錮他的手,下一秒卻被反抓住。
「……?」
青年囁嚅的唇瓣似乎在說什麼,羅伊一點都不想知道內容,按耐住心底的不耐,拍了拍那隻手安撫:「沒事了,凱,先鬆手。」
凱爾乖乖地照做了,羅伊突然有一種在哄小孩的錯覺。
事情還不算結束,他離開安靜下來的青年,無視其餘人探究的眼神,走向德里娜。
「差不多該收場了,我先帶人回我那兒。」
德里娜蹙眉:「你應該知道外來者必須待在神廟,這是規矩。」
「德里娜,既然繼承了貝琉卡的遺物妳也應該知道,他不歸你的管轄。」羅伊不以為然的頂了回去。
「他身上的信物並不能代表一切!」
「是嗎?」羅伊一個跨步,搶在德里娜再度開口之前湊到了對方耳邊輕聲:「如果是北狼的信物呢?」
年輕族長的臉色終於微微一變,帶著驚訝以及不確定:「這不可能。」
「不,這很合理,你以為我們為什麼還能好端端在北方生活?」
男人隱諱地笑了聲,德里娜立刻聯想到了某些事,深深的瞅了眼前的貝琉卡一眼,才鬆口。
「好吧,你聽好,我只破例一次。」
得到首肯,羅伊勾起唇,本來不爽的情緒稍微好轉了些,擺了下手算是道別,回到凱爾身邊把人拉起。
「我們先回去。」也許是看人還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羅伊忍不住多說了一句,半跩著人走到已變為巨狼型態的納特身邊。
某匹狼在羅伊接近的時候不客氣地打了個噴嚏,一臉厭惡的往旁邊躲,完美控訴了牠想傳達的話──走開,你好髒!
好不容易變好的心情立刻跌落谷底,羅伊扶額,他最近怎麼一直被嫌棄來著?
於是他指著食腐狼的屍體,惡狠狠的威脅自家的白狼:「……在嫌信不信晚上我把那堆噁心的肉塊拿來給你加餐?」
「嗚嗷!」納特驚恐的嗚咽一聲,立刻狗腿的蹭到羅伊面前,討好似的拱了拱對方,讓人騎上自己的背。
畢竟沒必要跟自己的晚餐過不去,誰讓牠的主人這麼惡劣呢,納特有些悲哀的想。